夕阳如同浅浅的金箔,踏步走进大殿的男子风流俊逸,像是踩着金光而来。圆玉公主的脸忽地红了,也不在乎自己的宫女被打,变得娇羞扭捏了起来:“太子哥哥怎么来看玉儿了?玉儿都没有准备。”
“用不着准备。”
顾呈瑜慵懒地做到紫檀圈椅上,随手捧起一种清茶品了品,仿佛这时才看情殿内的情形,瞥了眼沈月华,问道,“这……就是得了我那长命锁的女子?”
圆玉公主见他摆出一副“跟此人不熟”的样子来,立刻笑逐颜开,使了个眼色让暖香把浆洗宫女拖下去,娇笑道:“玉儿把沈小姐请进宫来教教规矩礼数,让太子哥哥见笑了呢。”
顾呈瑜没再看沈月华,而是眼神从窗户往外飘,兴味盎然的样子:“听说你宫里的三色菊甚美,本太子特来观赏。”
“这三色菊可是父皇专门让花匠给我栽培的,哪儿都没我宫里的好看,玉儿这就陪太子哥哥欣赏!”
圆玉公主兴奋得俏脸粉红,要不是皇后千叮咛万嘱咐她要矜持些,大概她现在整个人都扒在顾呈瑜身上了。顾呈瑜又扫了眼沈月华,不耐烦地道:“多个人杵着未免败坏兴致,早些还觉得她才华尚可,没想到这般没有礼数。”
“可不是嘛!”
圆玉公主连连摆手,厌烦地道,“别杵着了!今儿就先饶了你!”
只要太子哥哥能来,圆玉公主都懒得再同沈月华废话,原本一腔酸溜溜的怒气也早就泄得没影儿了,只想跟她的太子哥哥一起赏花饮酒,最好再花前月下,互诉衷情什么的……沈月华淡然地福了下身子,扭头就走。顾呈瑜暗暗地蹙起了眉头:阿月怎么连看都没看我一眼?以她那聪明劲儿,必然知道本太子是强忍着恶心来给她解围的啊!“这三色菊可是少有,那两轮复色的花环最是好看。”
圆玉公主边走边炫耀,往顾呈瑜身边越贴越近。顾呈瑜加大步子,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将圆玉公主生生拉开一大段距离。圆玉公主也不恼,提着裙子小跑着跟了上去。她见顾呈瑜正在“认真”地观赏花圃里的三色菊,小声吩咐暖香去准备些好菜好酒来,尤其是酒要烈的,一杯就能醉倒一头牛最好。“也没什么稀奇。”
顾呈瑜坐到一旁凉亭的石凳上,悠哉地问道,“听说公主山水画得不错?”
她哪儿会画什么山水啊!圆玉公主却是想也没想就点头道:“岂止是不错,皇宫里就属玉儿的画技最好了!”
一定要在太子哥哥跟前留下好印象!“不知本太子可否一看?”
“可,可以,当然可以。”
圆玉公主暗自咂了咂舌,“玉儿最宝贝那些画了,宫女们手脚不利索,玉儿亲自去给太子哥哥取。”
她心里忖着究竟该怎么才能蒙混过去,突然想到采卉郡主前些日子送给她几幅山水画,那是大陈画师作的,想来太子哥哥不会知道吧。圆玉公主抱着一丝侥幸,自己去找了画来,再回到小花园时,凉亭里就只剩下一个黑衣劲装的男子,她认得,是顾呈瑜身边的护卫萧天。“太子哥哥呢?”
圆玉公主嘴里问着,眼睛却在每个角落搜寻。萧天声音平板仿佛没有生气:“殿下与大梁太子有约。”
说完这句话,他瞬间消失在凉亭里。圆玉公主紧咬下唇,气急败坏地把几卷画轴全部砸到地面使劲踩,真当她是傻子吗?放了沈月华,连一炷香的功夫都不想跟她多待!混账!混账!圆玉公主冲进花圃,把所有三色菊都碾碎,心里恨不得把沈月华再揪回来千刀万剐!不急,不急!她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顾呈瑜总有离开大陈的那天,总有护不住她的那天,她再好好儿地找个理由让沈月华生不如死,这个贱蹄子……话分两头,沈月华从安怡殿里出来,刚走了一段路,就看到温潇陪着一位华装丽人站在小宫门前的石狮子旁,温潇看到她,松了口气。她稍微加快了步伐,悄悄地打量那位丽人。七凤明黄的锦裙,红麝串,金步摇,年不过二十,一张脸端庄周正,气度雍容华贵,还由温潇陪着,显然不是一般宫妇。沈月华走近,福下身子道:“臣女拜见太子妃娘娘。”
太子妃面露欣赏,虚扶了一把,沈月华随之站起。“确实是个齐整的人儿,聪明伶俐,怪不得潇儿生怕你受了委屈,一进宫就求本宫来给你解围。”
太子妃虽然年岁不大,但长久位居高位,言行举止间自有一股高贵之气。沈月华又福了福道:“多谢娘娘挂怀,多谢表姐关心。”
“生分了不是?”
太子妃笑笑,“本宫和潇儿自幼相识,如同亲生姐妹,你是温阁老的外孙女,也应该常与东宫多走动走动才是。”
说得是温阁老的外孙女,却不是沈院使的女儿。沈月华淡笑道:“华儿常听外祖父说起太子殿下,将来定是一位千古仁君。如今沾了表姐的光能见到娘娘,是华儿之幸。”
太子妃看了眼温潇,明亮的眼睛里都是满意之色,这沈小姐颇为上道。“表妹就尽顾着跟娘娘说话了,都忘了表姐了吧。”
温潇笑道,“你这次能脱险,可得好好儿谢谢娘娘,谢谢大齐的太子殿下。”
沈月华其实也奇怪,顾呈瑜出现得恰到好处,一定是有人通风报信的结果。“原本是我求着娘娘去安怡殿救你的,但恰巧偶遇了从正阳殿出来的太子……”温潇话只说一半儿,但沈月华已经明白了。大齐太子见到大陈的太子妃定要虚与委蛇一番,温潇又着急,兴许是说漏了嘴。太子妃的笑容里有一丝不明的意味:“顾太子对华儿倒是上心,既能尽快让华儿从安怡殿平安出来,又没把事情闹大。”
如果是太子妃亲临,以圆玉公主骄纵的性子怕是不会轻易放人。圆玉公主背后站着的是黎王一派,为了一个沈月华就和黎王系正面交锋,太子妃其实有些犹豫,她路上一直在忖度沈月华在温阁老心里的地位究竟值不值。但现在看来,除此之外,这个沈家大小姐应该还有其他价值。时至黄昏,她们也没有多聊,将太子妃恭敬地送回东宫后,温潇和沈月华出了宫门。夕阳将影子拉得很长,沈月华回头看,巍峨的红墙朱瓦,前一世的她从未来过,现在却与公主太子妃等周旋,真是世事难料。“华儿,你可还好?”
“很好,今日我能安然无恙,真是多亏了表姐。”
沈月华福下身子,“改日我一定到温府去找表姐,多叙叙姐妹之情。”
温潇微笑点头:“这才对,你以前的性子也着实冷了些,亲表姐妹之间就应该多多往来。这时候也不早了,我不送你回府,一个人没问题吗?”
沈月华摇了摇头道:“应是华儿送你才对。”
“越说越客气了。”
温潇嗔了她一眼,转身上了温府的马车。沈月华目送马车走远,这才缓慢地踩上脚凳,正要掀开车帘时,她问车夫:“是谁派你来的?”
黄车夫恭敬地答:“是太夫人。”
果然如此,沈月华点点头,这才掀起车帘,她的视线落到车里的小几处,目光一凝,咬了咬唇不让自己叫出声来。。原本应该空无一人的车厢里,顾呈瑜姿态雍容地坐着,还用她的茶盅品茶,一脸怡然自得的模样儿。沈月华深吸了口气,缓缓地走了进去。“大小姐坐稳了。”
黄车夫鞭子一扬,车轱辘开始转动。暮色降临,犹如一层灰暗的薄纱轻笼,街道两旁的小商小贩已经快收完摊子了,处处人声。这声音中夹杂着疲惫与喜悦,是一日辛劳的终结,是收获。沈月华有些渴,独自斟了盅清茶呷了一小口,这才缓声道:“我还以为殿下在安怡殿乐不思蜀,这么快就出来,倒是出了我的意料。”
怎么听这话有些带酸?顾呈瑜凑近问:“阿月可是醋着了?”
“可笑,我怎么会醋着?”
沈月华把茶盅放下,冷声道,“殿下切莫再凑近了,若是被公主知晓,我定然又会被迁怒。”
“本太子愿意。”
顾呈瑜索性挨着沈月华落座,她身上淡雅的药草香味闻之心旷神怡。沈月华微微蹙眉,往后缩了缩,闭上眼没理他。顾呈瑜瞧沈府也近了,总不能浪费大好时机,他道:“方才只是权宜之计,如果不打消圆玉公主的顾虑,你想想,你还有好日子过吗?”
“我知道。”
沈月华眼睛一直闭着。“那你为何不理我?”
“臣女多谢太子搭救之恩。”
沈月华睁眼行礼,虽然她极力掩饰,但神色间还是有些许不虞。阿月还是在意的,顾呈瑜看着她,原本还有几分忐忑的心思,但现在却越看就越放心,脸上的笑意也像悄然出现得月色一般,越来越浓。沈月华问他:“你笑什么?”
“我笑了吗?”
顾呈瑜颇为孩子气地扯了扯脸颊,广袖如流水般倾泻,带着风流不羁。也不知哪儿冒出来的执拗,她肯定道:“你笑了。”
想了想,她又补充:“以后在人前太子殿下还是装作不认识我吧。”
“为何?”
顾呈瑜染满眸色的笑意骤然消失不见。沈月华紧抿着唇,偏头看向窗外……同一时间,在沈府的明柏堂内,沈太夫人放下汤匙,晚饭只喝了一碗汤。沈星零在老太太身边陪着,心疼道:“祖母可要多吃些,万一气坏了身子,零儿可怎么办?”
“你是个好的,比那个不省心的孙女强上百倍!”
太夫人想起沈月华,面色阴沉得如同骤雨前的浓浓乌云。沈月华垂下头,禁不住勾起嘴角,但声音依旧和软:“大姐姐也是想为咱家着想,祖母就别怪大姐姐了。”
“痴心妄想!大齐的太子殿下那是普通人能招惹的吗?这就是给沈府招祸!不安分的东西!”
太夫人越说越气,使劲儿用拐杖杵地,瞧这架势都想把沈月华生吞活剥了。沈星零连忙起身帮太夫人顺气,心里竟隐隐地有些期待沈月华早些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