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到舒良俊养伤的厢房时,顾呈瑜正在用内力帮他续命。汗珠从他额角滚落,这世上能让他值得动用内力的,还真没几个人。沈月华懂顾呈瑜的良苦用心,她冰冷的面色渐渐柔缓了下来,上前帮他擦去泪珠,低声道:“我来吧。”
顾呈瑜撤去内力,简要说明了一下情况。舒良俊倒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没敢隐瞒,但顾呈瑜刚开始问没多久,他就突然神志不清地开始抽搐。起初还以为是装的,但越等他的气息就越微弱,仿佛是真的要死了。由于顾呈瑜的内力精纯,倒也吊了他片刻的性命。沈月华将手指放到他腕上,又分别看了他的眼底舌苔,想了想道:“是毒药,服用后四个时辰内会毒发。”
也就是说,舒良俊来沈府应该是有人授意,并且此人给他下了毒,永绝后患。这么狠的手法,是对沈府有深仇大恨?还是担心舒良俊泄露秘密?不论如何,都要救他。夜已经深了,但纵使是用尽她所有的医术,也还是只保留了一息尚存。舒良俊微弱的呼吸声仿佛摇摇曳曳的灯火,稍微不用心,就会彻底熄灭。沈月华皱紧眉,看着舒良俊那张令她厌恶的脸,突然觉得十分讽刺!有多痛恨啊,恨不得他被千刀万剐,现在却要拼尽全力去救他,果真是世事难料。她的手紧紧扳着扶手,指节泛白,可见用力之大。顾呈瑜挥挥手让大伙儿都退下去,他附上沈月华的手,问:“不如用死蛊?”
用了死蛊,舒良俊就会成为一具供人驱使的躯体,以前的记忆也会悉数说出,但终究丧失了自我意志,形同身死。沈月华缓缓摇头,盯着床上的舒良俊,一字一顿:“太便宜他了!”
顾呈瑜不知道为何她的恨意会如此浓烈,每次提到舒良俊,她仿佛就变了一个人,那种寒冷就像从灵魂里渗透出来,封住所有温暖。他抱住沈月华,温声哄道:“一切都过去了,他的事可以再等,总有一天你会救醒他。阿月,没能护好岳母大人,是我的失误。”
“与你无关。”
沈月华抬头,“子瑾,听葛先生说,送给明帝的贺礼出了纰漏?”
原本就是许鸣那头的人动了些上不了大雅之堂的小手脚,但顾呈瑜知道,沈月华这是想支开他。有些事,或许真不是他这个“外人”好插手的。等顾呈瑜一离开,沈月华吩咐下人好好照顾着舒良俊。这毒她现在不能根治,但既然能阻断其致命的途经,彻底除尽也不是太难的事。就先让他活上些日子,其他人,怕是没这么好的运气了。从厢房出来,刚好遇到要辞别的徐依柔他们。徐依柔握住沈月华的手,眼圈红红的,柔声道:“华儿,我要先回去了。”
“好。”
沈月华点点头,“以后再说,我没事。”
她言简意赅地说完,把手指搭到徐依柔的腕上。她眼神一晃,冷峻的面色突然缓和了下来。走到宋兴书跟前,沈月华想起徐依柔之前的心酸过往,叹了口气道:“柔儿与我情同姐妹,希望郡王能待柔儿更好些,她有孕了。”
宋兴书和徐依柔俱是一愣,稍后喜上眉梢。“我,我……”徐依柔眼泪汪汪地道,“我还以为我身子不行,难,难以……”她激动地泣不成声。宋兴书轻轻揽过她的肩膀,抱拳道:“多谢沈御医!”
“嗯,小心些吧。”
沈月华转过身,不是她不愿看他们的喜悦,只是现在这喜悦和幸福太刺眼,她只能做到祝福,却分享不了。徐依柔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宋兴书拉住。他冲她摇头,即使再亲密的友情,现在也不好用喜悦去打扰。在原地待了会儿,温府众人也走了过来。他们是从太夫人院子里出来的,据说太夫人忙着含饴弄孙,连一向尊重的温阁老都没往出送,打着的旗号是:儿媳妇逝世,她心情欠佳。好一个心情欠佳!温阁老嘴里不说,心中却有了计较。暂且不论嫁出去的沈姑母,原本应该早就出现的二叔和三叔一家,却迟迟没有踪影,沈府对沈夫人的态度可想而知。温阁老面色铁青,温府众人连个大气都不敢出。沈月华看出了他的不悦,皱了皱眉。“外公。”
她走到温阁老跟前,“娘的事您放心。”
温阁老深深地看了眼沈月华,沉声道:“华儿,你心目中的家人究竟指的是谁?”
沈月华抿抿唇,她知道,温阁老虽然看起来慈眉善目,但手段也是狠绝,政坛上敢惹他的人,大概现在都排着队往阴曹地府报道。这句话如此直白,是想动手处理处理跟沈家沾亲带故的人了。那些人倚着温阁老的权势爬了上去,居然不知感恩,现在打回原形也是活该!也好,倒省得沈月华一个一个把他们之前加诸到沈夫人身上的再还回去!沈夫人一死,她曾经所受的一点点不公都让沈月华想起来就心如刀绞。“娘亲所爱的,皆为华儿至亲。”
沈夫人虽然软弱,但她也是心中有数之人。温阁老点头,浑浊的眸子仿佛闪着暗暗的光,除了沈月华和沈天赐之外,姓沈的所有助力,他都要一一撤回!此时,温隆走了过来,他神情沉痛,秦婉的不辞而别,沈夫人的难产而死,让他已经有些招架不住。他缓声道:“华儿,若是有表哥能帮的上忙的,尽管开口。”
“嗯。”
沈月华扫过紧跟在他身后的秦瑶,没有多话。秦瑶声音清越,笑起来温婉可人:“表妹不必客气,我和夫君自然是要全力以赴的。”
“这又不是大梁,你全力以赴有什么用?!”
温颜张口就挑刺。这些日子,只要有她在的地方,秦瑶永远都要被噎上一回。秦瑶又是个只玩阴招的人,面对这个不管暗地里怎么整治,明面儿上却还是不长记性的小姑子,她是真真叫苦不迭。她点头,装出一种慈爱的眼神看着温颜,道:“妹妹说得有理。”
“哼!”
温颜立刻道,“有没有理关你什么事,还要你评判不成?”
一般这个时候,温隆便会出来打圆场。他虽然不喜欢秦瑶,但毕竟这女子善解人意,还是秦婉最爱护的妹妹,总不能太受委屈。但今日他心绪难平,便也没有搭理,只道是小孩子的玩闹。秦瑶抿着唇,半晌等不到温隆的“搭救”,眼睛里暗起波澜。虽然还是那副可人的模样,但心里却在喷毒水了:温颜太过于嚣张,再不给点儿颜色看看,以后在温府的日子不会好过。因着秦婉的缘故,沈月华对这个大梁郡主多看了几眼。沈月华一向善于察言观色,觉得这个美名在外的秦瑶并不像秦婉口中那般单纯善良。秦瑶柔声道:“是嫂子的错,但妹妹还是不要在这里大呼小叫,沈表妹本就心中难过,若是让她徒增烦忧,倒是温府对不起沈家了。”
别看她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这一番话却将温颜的行为定了性。原本只是音调稍微高了些,被她说成是“大呼小叫”,还上升到温府的立场门面,不可谓不厉害。“你!”
温颜虽然娇蛮,但毕竟是小孩子,口齿没那么伶俐。这时,温隆再不出面却是不好了。温阁老也蹙了蹙眉,像是烦极了这种孩子气的行径。沈月华却在这节骨眼儿开口道:“郡主果真有郡主风范,所思所虑不是颜儿一个小丫头能想到的。”
明里夸秦瑶,话外之意却是替温颜解围。“不过大概是郡主初入温府,还不懂温沈两家的情谊,这种挑拨之言,以后还是少说为妙。”
她现在着实不想玩“话外音”这一套,摆在台面上来,看秦瑶能不能招架得住?秦瑶只是慌神了片刻,立即微微一笑:“真是汗颜,是我多想了。”
能如此轻易就承认自己错误,还表现得不卑不亢,照顾到众人,这秦瑶绝不是传言中的那般简单。沈月华脑子里闪过一丝念头,看了眼温隆,却见他并没有注意到这一处。“颜儿。”
沈月华看着温颜,问道,“你可愿陪我几日?”
“啊?”
温颜惊了一下,在她心里,以为沈月华是看她不惯的,主动留她在沈府?怕是也没几个人有这个待遇吧?温阁老点头道:“颜儿就陪陪华儿吧。”
温颜“哦”了一声,嘀咕了几句话,不过也没人能听清。太晚,前来吊唁的人都一一离去了。温颜撇着嘴,过一会儿瞄沈月华一眼,满腔满腔的话堵在嘴里,真想一下子问个明白。但她又着实跟这位没见过几面的表姐不熟,不知道沈月华心里是怎么想的。沈月华突然站定,抬头看向指甲盖儿般的月亮。虽然她身边的人不少,但却让人有一种遗世独立的感觉,孤寂得仿佛月中仙子。她回头,眉目清淡,看不出一丝波澜:“我要去惩处几个人,敢不敢来?”
温颜眼睛一亮,虽然猜不透她的心思,不过像是早就习惯了从小到大和她作对,此时沈月华明显的挑衅口气,自然让她蠢蠢欲动:“有什么不敢的?”
沈月华点头,朝绿衣吩咐了几句,缓步向太夫人院子里走去。院子里已经很安静了,想来大部分人都歇了吧。守门的丫鬟打着盹儿,看到一行人提着灯笼前来,立刻惊醒,跑上前行礼道:“大小姐。”
“开门。”
这声音冷得像一块寒冰,丫鬟莫名地抖了一下。“但,但太夫人睡……”沈月华皱起眉,丫鬟“噗通”一声跪下:“奴婢去开门,大小姐别生气。”
她连站都没来得及站起,连滚带爬地推开门。“姐。”
沈天赐想了许久才道,“她毕竟是祖母。”
沈月华脚步没停,冷声道:“那就得看她的觉悟了。”
害死沈夫人的帮凶,除了沈钦之外,她实在做不到大度地原谅其他人!更何况,太夫人对沈夫人的刻薄尖酸,真是让她想起来就恨得牙痒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