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天赐接到信儿奔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晖哥儿面色咳得都有些发紫,小小的身子被搁在小几上,像是一个被遗弃的婴儿。“快去请老爷!”
沈天赐当机立断,抱起晖哥儿,试图让他止住咳。太夫人也意识到了不对劲,她从罗汉床上下来,紧张兮兮地看着晖哥儿:“天赐,晖哥儿这是怎么了?”
“大概是受了风寒。”
沈姑母眼神心虚地飘了飘,“守着个院使府,不会有事的。”
沈天赐狠狠地瞪了眼沈姑母,冷声吩咐那个报信的粉衣小丫鬟:“去门口接大小姐,径直请来明柏堂。”
太夫人眼睛一铮:“慢着!”
粉衣小丫鬟脚下顿了顿,但稍后就像没听到似的,飞也似地奔了出去……“你,你叫她做什么?”
太夫人气急败坏地搂着明哥儿,倒也不好对沈天赐发火。在她心目中,沈天赐就是将来沈府的顶梁柱,明哥儿和晖哥儿还小,以后沈府老小免不了受他照顾。没理太夫人,沈天赐不知道该拿不断咳嗽的晖哥儿怎么办,皱眉问:“红裳在哪儿?”
李妈妈立刻道:“在偏房,大少爷要找她吗?老奴这就给您带过来。”
她巴不得快点儿放掉红裳,万一沈月华回来兴师问罪,堵住红裳嘴的她怕是免不了受罚。绑着的绳子解开,李妈妈压低声线:“伯夫人方才抱着小哥儿。“红裳面色一变,朝李妈妈点点头,疾步走出,从沈天赐怀里抱过晖哥儿,连忙帮他顺气。小晖哥儿从来都没有哭成这样过,刚才那声尖利的哭喊是发生了什么事吗?八成跟沈姑母脱不了干系。红裳虽然心急如焚,但仍在不动声色地检查晖哥儿的周身。沈姑母瞧出了不对劲,就想上来抢晖哥儿。“伯夫人慢着些,奴婢粗手粗脚,生怕撞坏了夫人。”
红裳护住小晖哥儿,使劲用肩膀把沈姑母撞开,躲到沈天赐身后。“姑母这是何意?”
沈天赐寒声似铁。沈姑母抿抿唇,心虚地偏过头:“大哥怎么教养出这么一些没大没小的子女!本夫人不过是担心晖哥儿,我是他亲姑母,还能害了他不成?”
“那可说不准!”
随着清越的声音响起,身着一袭月白罗裙的沈月华出现在众人面前。她刚下马车就听到这件事,现在能忍着和沈姑母唇枪舌剑,已经是她涵养好了!“姑母惯会倒打一耙,谁知道今儿有没有把良心带来!”
沈月华扫了眼双胞胎,看到晖哥儿时眉心一皱,赶忙过去检查。沈姑母知道沈月华说的是之前小产的事,撇撇嘴,没再说下去。她退到太夫人跟前,低声道:“您先前说我还不信,看嫂子把她惯成什么样了?”
但这次太夫人没搭腔,而是缓步踱到沈月华身边,看了眼犹自哭闹着的晖哥儿,咽了口唾沫,艰难地开口:“晖哥儿怎么了?祖母就是想两个哥儿了,抱过来逗弄一会儿,稍后就给你送回去呢。那,华儿没生祖母的气吧?”
沈姑母惊得瞠目结舌。她想不明白太夫人为何要这般低声下气,那是因为她没有见过沈月华发落人时的干脆狠绝,她也不知道沈月华和顾呈瑜的关系。而这件事太夫人简直太有谱了,虽然沈月华恨她,但也不会拿她怎么样,只要她还是沈府的太夫人,顾呈瑜的光她照样能沾得上。因此,太夫人的嘴,可是闭得比被威胁过的人都紧。这是在内宅摸爬滚打大半辈子所积累起来的圆滑,沈姑母还不懂。沈月华没发现晖哥儿的脉象有异,攒起眉,问道:“红裳,你一直在吗?”
红裳点头,眼神飘向沈姑母,缓声道:“不过奴婢有一段时间没在正厅,瞧不清里头的状况。”
她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带晖哥儿去偏房。”
“好。”
红裳知道沈月华的意思,她也早就想解开晖哥儿的小红衣衫,看看身上有没有伤痕了。沈月华伸手抱过明哥儿,这小家伙削尖了脑袋往她怀里钻,眼角挂着泪,哼哼唧唧地表示不爽。她坐到圈椅上,一言不发。太夫人搓搓手,也坐回中央的宝座。沈姑母装模作样地瞄了眼屋外,笑笑:“天儿也不早了……”“不准走。”
沈月华抬眼瞥了瞥她。“华儿,伯府还有些事,要等着姑母回去处理呢。你看啊,若是你三妹妹再生事,也得有个压制的不是?”
沈姑母才不能等红裳出来,刻意放低了姿态。沈月华的眼神冷得很,打量着沈姑母,看她还能说出什么花样儿来。这时,救命稻草一般的沈钦终于到了。他看到沈月华,心里本能地一惊,左右扫了圈儿,焦急地问:“晖哥儿呢?他可还好?”
“大哥,晖哥儿好好儿的,府里有事我得先回去。”
沈姑母连忙钻空子。沈钦问:“可需要帮忙?”
“没没,那我就先走了?”
“好。”
沈钦偏过身子,“我去送你。”
沈姑母连忙摆手:“不用了,不用了。”
她眼角偷瞄沈月华,见她没有动作,虽然想立刻离开,但总是心里虚得很。沈钦见沈姑母貌似有所顾虑,奇道:“还有东西没带?”
“那个,不知华儿还有事没有?”
沈钦瞬间就懂了,看沈月华阴沉的脸,许是在他来之前出了些状况。他也犯了难,想让沈月华松口,简直难于登天。“小姐。”
红裳从偏房走出来,怀里的晖哥儿总算止住了啼哭。她一出来,沈姑母的脸“唰”地就白了,招呼上贴身丫鬟就想走。沈天赐上前一步,儒雅地挡在她面前:“姑母不想知道晖哥儿怎么了吗?”
“小少爷后背有一大块青紫,明显的指甲掐痕。”
红裳紧接着道,“大小姐,大少爷,奴婢怀疑是有人在明柏堂使得坏。”
太夫人叫道:“不可能!晖哥儿从进来就在宜儿手里,怎么可能?”
沈月华淡笑了一声,站起身,悠悠然地踱步到沈姑母跟前,似笑非笑地道:“原来是姑母一直抱着晖哥儿,姑母这么迫切地想离开,难道是做贼心虚?”
真是就怕猪一样的队友,沈姑母本想嫁祸给丫鬟,却被太夫人的一嗓子打破了计划。她退了两步,觉得嘴唇干燥,勉强道:“华儿这样说可是太冤枉我了,大抵,大抵是不小心蹭到了吧。”
“不小心就好。”
沈月华笑了笑,“那不知姑母来沈府作甚?”
“看看侄子们嘛。”
沈月华瞥了眼瞧着不太自在的沈钦,道:“我还以为姑母是专程来劝父亲续弦的,现在看来也是我想多了,谁会这般无耻,尽想着插手别人的家事呢?”
沈姑母脸上臊得慌,下意识反驳:“华儿这么说就不对了,你爹还年轻,为何不能续弦?”
“哦,倒是我忘了,姑母原就是那根被续上的弦。”
“你!”
沈姑母没想到沈月华在这儿等着她呢,登时气得胸腔快要炸了一般。这事儿可是她心里的一根刺,这么些年来,没几个人敢在她跟前这么直言说出来的。“我?”
沈月华含着笑,但却没有一丝温度,“沈府不同伯府,姑母想清楚些。”
太夫人一听,当场就急了,她用拐杖杵了杵地,大声道:“华儿!身为一个未出阁的女子,你管得未免也太多了!你爹为何不能续弦?这偌大的沈府,总得要个当家主母吧!”
“当然可以!”
四个字一出,倒把太夫人他们都给听得懵了,谁都以为沈月华这是在为沈夫人出头,阻止沈钦再讨老婆的。沈月华示意红裳抱着晖哥儿跟上。她走到门口,头也不回,只冷冰冰地道:“只要肯付出代价,还有什么事能阻碍得了太夫人不成?”
代价?太夫人心里一个“咯噔”,不过是再迎娶一位夫人罢了,能要什么代价?今时不同往日,沈家的其他两个儿子都好好儿的,二儿子在工部,三儿子在吏部,还能说不到一个更好的儿媳妇?太夫人不以为然。其实,要不是她们挑唆,沈钦也没多想这么快就续弦。他犹豫道:“不如就这样算了?”
“哪儿能算了呢!”
沈姑母刚才被气得狠了,尖细着嗓子说道,“大哥就是太宠她了,一个闺阁小姐这样还有谁要?没事儿,一切还有伯府给您撑腰呢!”
太夫人和沈钦同时想到了顾呈瑜,皆是心中一惊。沈姑母不疑有他,拍胸脯保证道:“这事儿就交给我了,娘,您老人家就放心吧。”
说不定真能成呢?太夫人想了想,点头应允。回到馨院,红裳连忙把小晖哥儿放到摇床里。解开他的小红衫子,看得眼圈儿都红了:“对一个刚满月的小娃娃都能下这么狠的手,她,她是良心都喂狗了吗!”
红裳一向沉稳冷静,今儿个能说出这样的话,可见沈姑母有多狠毒。“嫉恨罢了。”
沈月华轻轻地抚过晖哥儿的伤处,有些愧疚。她亲自给晖哥儿涂了药,破天荒地亲了亲小晖哥儿的脸蛋。“咯咯咯。”
小孩子本就没什么记性,药抹上去凉凉的也不疼了,便笑如银铃,伸手揽住沈月华的脖子,使劲往她脸上涂口水。绿衣凑上来,笑眯眯地道:“小姐你看,晖少爷笑起来好可爱哦!”
这时,另一个摇床里的明哥儿也笑了起来,大有“我笑得更可爱”之意。看着这俩小家伙,沈月华的心软软的。沈天赐逗了会儿明哥儿,直起腰道:“姐,我有些话要跟你说。”
大概也是时候交交底了。沈月华把双胞胎交给红裳照看着,点头道:“去书房吧,刚好,我也有事要讲。”
她不愿跟沈天赐起罅隙,沈星零在青楼的事,她终究要给他说清楚的。还没走进书房,只见琴妙喜滋滋地闯了进来。这丫头现在倒是跟沈月华很是交好,大概萧天的身体状况愈加好转,她打心眼儿里感激吧。琴妙得意洋洋地拿一柄簪子在沈月华眼前晃了下,笑道:“沈小姐猜猜,这是谁的?”
沈月华扫了眼她身后慢慢走过来的顾呈瑜,稍作联想,道:“马向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