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不做声地走向宫门,沈天赐担心顾呈瑜因为突然到来的宜婷郡主变了心意,实在忐忑。他忍不住微微侧过头,用眼角瞄了眼身后的方向。宜婷拉着顾呈瑜的胳膊,摇了摇去像是在撒娇,而顾呈瑜笑着仿佛在说些什么。这是一种不同寻常的笑意,宠溺的,放松的,没有任何警戒的笑。除了沈月华之外,能让顾呈瑜露出这等笑容的人,沈天赐只见过这位宜婷郡主。他颇为心事重重,放慢脚步,踱到了宫门口。长随王九瞧见自家少爷出现,连忙奔了上来:“少爷!这儿!这儿少爷!”
让他去问沈月华的心思,也不知大姐会不会见宜婷郡主?沈天赐对守门的侍卫轻轻点头,走出朱红大门。王九气喘吁吁,跑得嗓子都有些冒烟儿。他磕磕绊绊地道:“去,要去的。绿衣姑娘说,晚饭之时大小姐会去私宅。”
“嗯。”
沈天赐简单地应了声,明显心不在焉。也不知道该如何帮大姐?私宅的晚宴,谁知道会是怎样的结局?不一会儿,顾呈瑜和宜婷也走了出来。宜婷郡主瞧起来兴高采烈的样子,火红的百褶罗裙,俏丽的如花娇颜,让心神不宁的沈天赐也看得微微一愣。宜婷和沈月华是不同类型的女子。沈月华美艳雍容,是那种富有侵略性的美,偏偏她气质冷傲淡然,强烈的反差更让人难以忘怀。而宜婷的美是活泼浓郁的,就像一朵艳烈的血红玫瑰浸泡在清冽的泉水里。同样是两面交融,却又迥乎不同。王九轻轻拽了一下沈天赐,他才回过神来。“殿下。”
沈天赐拱手上前,“王九刚回来说,大姐会去私宅。”
他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宜婷,没见她的神情有什么变化。顾呈瑜点头:“乌菱雪,暗中保护郡主。”
乌菱雪居然在这儿?沈天赐微微皱眉,看到乌菱雪轻盈地从双人合抱粗的大树后面走出,平素静如死水的表情有了一丝波动,屈膝跪在宜婷郡主面前:“属下拜见郡主!”
宜婷抬了抬手:“阿雪快起吧,跟本郡主还这么客气。”
她灵动地转了一下眼睛,神秘兮兮地一笑,指着沈天赐道:“太子哥哥,我不要别人保护,就要他一个!”
乌菱雪急道:“郡主不可,沈天赐武功不及属下,恐怕护不了郡主周全!”
“究竟我是你主子,还是反过来了?”
宜婷倒是完全不给属下面子,一切凭着自己的喜好行事。她转过脸看向顾呈瑜:“太子哥哥,阿雪来了你身边没多久,怎么都被教得不用听话了?”
乌菱雪紧紧闭上嘴,没再劝说。“依你。”
顾呈瑜没理会宜婷的“控诉”,反正在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妹面前,他一般“被”充当的角色都是无限度地包容。幼时不服气,还故意捉弄过小表妹,但随着元后一而再再而三的三令五申和年纪的增长,后来反而觉得,有一个跟亲兄妹一样的表妹也是一件不错的事。不过为确保安全,他还是叮嘱沈天赐:“若有危险,你知道该怎么做。”
沈天赐无奈地点头:“属下明白”虽然是明帝的旨意,但沈天赐还期待着可以由乌菱雪陪宜婷郡主,这样他就可以摆脱这个娇蛮的郡主一些时辰了,谁知道宜婷哪儿没想明白,居然还黏上了他。按照圣旨的意思,就是要带着宜婷郡主领略大陈京都的风土人情。更确切的就是,用大陈的银子,讨大齐郡主开心。全程,沈天赐都是木着一张脸,准备找合适的时机告诉宜婷郡主实情。“沈天赐你看!”
宜婷郡主拉住他,指着一顶花里胡哨的轿子兴奋道,“我还没见过这么诡异的轿子呢!”
确实诡异。轿子顶是绿色的,但周身却是鲜红,跟被泼上了鲜血一般,更加奇怪的是,黄色的符咒几乎贴满了轿帘。而抬着轿子的两名轿夫脸色苍白,急匆匆地朝前冲,连人都不敢看。宜婷好奇心满满,对沈天赐皱皱鼻子:“我想去看看!”
“不可!”
沈天赐毫不客气地拽住她,“郡主只要安心逛街即可。”
小样儿,还怕你不成?宜婷刚想用力挣脱,但看他那一本正经的模样,突然想耍他一下。只见她撇撇嘴,无所谓地道:“不去就不去咯,有什么大不了的。”
之前没见识过宜婷的娇蛮劲儿,沈天赐稍稍有些疑惑,但也没有深究。又走了会儿,宜婷一直安安静静地逛来逛去,没再做什么惊人之举。由于极度的不情愿以及不在状态,沈天赐再一回头,郡主不见了!他心中一紧,冷静了片刻,打算沿来路找。“半个时辰。”
沈天赐不停地在胭脂水粉或者成衣店使劲搜寻,并且告诉自己,“半个时辰后再找不到就通知大家。”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宜婷还是没有线索。就在沈天赐打算拉开信号烟花筒时,忽而听到身边的人小声嘀咕:“冥婚呐,还真没见过这种冥婚,这不是活生生地要把人饿死吗?”
沈天赐心中一动,转头问:“是半个时辰前过去的那顶轿子?”
嚼舌根的人是一个穿戴瞧起来颇为穷酸的中年人,尖嘴猴腮,说这话的时候仿佛颇有怨气。他倒是蛮谨慎,打量了一会儿沈天赐,摇摇头道:“我什么都没说,你可不要冤枉好人。”
沈天赐懒得跟他废话,直接掳起他就往深巷处拉。原本还在听热闹的人群呼啦散开,似乎都不敢惹这等麻烦。“大侠饶命!饶命啊!”
那人拼命呼告。沈天赐把他扔到巷角,厉声道:“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是是是,小人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听这话,貌似还是个读过两天书的酸文人。按照他的说法,抬那顶古怪花轿的人是左都督袁族的下人,左都督老年得子,极是宠爱。但那幼子太过顽劣,登山时把自己给摔死了。幼子原定的是顺天府尹家的嫡长女,如今袁族依旧向府尹家要人完婚,说是不能让幼子在那边孤单终老。原本按照俗例,只要定亲的女方嫁过来,一辈子当寡妇也成。然而,左都督家的意思竟是要让女方不吃不喝守灵半月。半个月,这是要活活把人饿死啊!顺天府尹惹不起他们家,但也舍不得嫡长女,就找了个不起眼的庶女顶包。左都督府家还能不知?不过要活人生祭本就有悖人伦,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糊涂。说来也怪,自从那庶女确定要顶包之后,两个府里就一直出怪事,骇得不行。这才不知采用了哪个道人的法子,用一顶贴满符咒的古怪轿子把人迎过来,就算嫁娶了。本来嘛,此事闹得越低调越好,知道的人碍于两家权势不敢多言,不知道的更是瞧瞧热闹,什么都不懂。“你如何得知?”
沈天赐眉头深锁,看不清喜怒。那人耷拉着脑袋:“顺天府尹家的庶女原是和我表亲有情,这不?花容月貌的一个姑娘,好好儿地就要被家里人饿死了,我气不过,这才说叨说叨。”
“表亲?”
“不瞒大侠,我那表亲学问好得很,此次春闱更是厉害。”
那人哀叹了一声,也没方才那般害怕了,像是极其惋惜的样子,“但他终究只是刚刚步入官场,怎能跟堂堂左都督家斗呢?”
原来是和沈天赐同届的进士吗?沈天赐追问:“你那表亲姓甚名谁?”
那人颇为顾忌的模样,咬紧牙关死活不说:“大侠别问了,小人嘴贱,但也不能连累表亲啊!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小人瞧大侠也是个读书人,切莫再逼迫小人了啊!”
沈天赐扫了眼那人,衣衫简陋,不像富家人出身。再说他跟所谓表亲交情应该不浅,那表亲也必定不会有权有势。沈天赐略加思索,道:“可是余光济?”
那人眼睛一瞪,沮丧着一张脸,拼命摇头:“绝不是,怎么可能是光济?他就是一个小小的庶吉士,怎么敢啊!”
看来就是了。余光济人不错,学问也是杰出,十分勤恳务实,同沈天赐交流的时候不卑不亢,大有忧国忧民之感。沈天赐松开那人,没再逼问,而是立刻向左都督府赶去。他管不了那么多事,与余光济也是交浅言浅,现在最重要是找到宜婷郡主。都怪他方才大意,宜婷八成是追着古怪轿子而去,希望别遇到意外才好。而此时,在珉郡王府内,沈月华按着日子正在给徐依柔诊脉。她们二人闲聊间,竟同样提到了左都督府的事。“也是可怜得很。”
徐依柔叹息,“兴书向我说的时候,我还不信,这世上怎能有这般狠心的父母,虽是庶女,但也是含辛茹苦养育成人的啊。”
说着,她轻柔地抚摸还没隆起的肚子,满脸哀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即使所有人都知道她是被饿死的,但只要左都督府随便找个借口遮掩,谁还能说什么?”
沈月华淡淡地道,这就是时下女子的悲哀,物品一般的存在。便是有人可怜她,想去帮助她,且不说得冒着得罪左都督府的风险,难道真能护得了她一世?嫁了人,她毕竟要是在都督府过一辈子的。徐依柔摇摇头:“哎,谁说不是呢?”
最后,一条鲜活的生命,不过就是富贵人家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你也别太伤怀,到底你的孩子重要。”
沈月华劝道,她傍晚还得去私宅,就不再耽搁。徐依柔握住她的手,叮嘱道:“倒是你,回家的时候会途经左都督府的那条街,可别撞了什么邪气。”
沈月华轻轻点头,离开了珉郡王府。刚才进府的时候,她还见到了宋兴书,再一次感觉到此人深藏不露。居然跟个没事儿人似的,冠冕堂皇地关心了两句太子殿下,其余避之不谈。不过也就是“等”罢了,以静制动,沈月华也跟平常一样,没追问。“小姐。”
绿衣掀着车帘往外瞅,耸耸肩,“前边儿不远处就是左都督府了。李小姐真是太可怜,大喜的日子跟搞丧事一般,门前都没几个人,阴森得可怕。天哪,那顶轿子,简直渗人呀!”
沈月华顺着车帘的缝隙看了过去……突然!黄车夫一抖缰,“吁”地一声,马车莫名其妙地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