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
宜婷眼珠子一转,看了看沈月华道,“我瞧你身边也没个丫鬟,不如……我当你丫鬟就这么蒙混进去?”
也亏她想得出来,堂堂郡主,居然能屈尊假扮丫鬟,并且还没觉得有一丝不对劲。沈月华饶有兴味地笑笑,这宜婷郡主倒是比那些装模作样的贵女处着舒服多了。她没再说什么,示意余光济跟上,缓步走向都督府门。一行三人,着实诡异的组合。两名少有的绝色女子本就夺人眼球,更别说变装后的余光济也是气度卓然。自然被守门的下人给拦了下来,都督府今日的“喜事”知道的人不多,也没打算大肆宣扬,为保万无一失,管家被安排在门口亲自上阵。管家形容清矍,一双眼睛目光汇聚,显得精明过人。他的视线被沈月华吸引了过去,再说余光济的形象大改,居然一时没有认出来。他伸出枯瘦的手象征性地挡了挡,三人便驻了足。作为都督府的管家,认人的功力当然得一等一的好,而沈月华近日出的风头不少,他岂能不识?管家长揖为礼,谦卑地道:“小人是袁府的管家,沈大人亲临,不知有何要事?”
宜婷诧异地看了眼沈月华:女子为官?没想到大陈居然还有这例子啊。宰相门前三品官,而左都督在大陈也是重臣,管家能对沈月华尊敬大多数是出自温阁老。沈月华微微颔首:“听太子妃说袁夫人患有哮症,让本官有空前来请脉,今日刚巧从贵府门前经过,便也不用挑日子再跑一趟。”
她这些日子在东宫给太子治病,借着太子妃的名义,袁家怕是不怎么敢阻拦。那管家犹豫了半晌,似是不敢做决断,他瞥了眼宜婷:“这位小姐是?小人还从未见过。”
“我……”宜婷刚想说话,被沈月华轻轻摇头阻止。她看向管家,虽然是笑着,但那笑意里已经明显有了压迫的意思在里面,“莫不是管家以为,你的一双慧眼能识遍所有京中贵女不成?”
宜婷弯起嘴角笑了笑:这个女官倒是不错,要不是心急地想赶紧看看那顶古怪轿子里的新娘,她又怎么会屈就身份?管家心中一凛,立刻低头道:“小人不敢。”
还从没有过这种感觉,惊惧仿佛从足底直冲冲地钻入头顶,吓得他脊背发凉。气势,千军万马一般的气势夹杂腥风血雨袭来,很难想象是一个闺阁女子所拥有的!不过,沈月华以女子身份成为御医,已经能载入史册了。“大人莫要为难小人。”
管家冷汗津津,“老爷吩咐过……”沈月华缓声道:“我不为难你,去找能主事的人吧。”
就在这当口,又有一行人想要进府。管家看到后忽地松了口气,连忙迎上去道:“大爷,沈御医听太子妃娘娘的吩咐,要来给夫人请脉。”
原来是袁大少爷——袁郎,猿背蜂腰,很精壮的男子。“沈御医,余大人。”
袁郎认出了余光济,忖了片刻,大手一挥,朗声道,“沈御医能亲自过府还不迎进去?不知道的还以为咱袁府礼数不周!”
管家错愕了一下,原本还指着大爷能挡挡:“但老爷……”“袁府迎亲是喜事,多来人多热闹!”
袁郎嗓门儿大,震得连管家接下来的推托之词都没人能听得到。颇为轻易地进了府,沈月华看了眼余光济,他果然有些能耐,现在还能沉得住气。“赶得这般凑巧,贵府哪位爷今日大喜?”
袁郎道:“还不是我那五弟袁鑫?沈御医和余大人不如喝杯喜酒?”
“当然。”
“管家,带两位大人和……这位小姐去喜堂!爷先回去换件喜庆的衣裳!”
袁郎凑完热闹,很干脆爽利地离开,留下目瞪口呆的管家,有些不知所措。沈月华和余光济对视了一眼,都感觉袁郎在刻意搅局。但正合他意,余光济终于还是忍不住,催促道:“管家,请!”
听这声音,管家总算认出了面前的男子是谁。他指着余光济,张大嘴:“你,你你怎么还敢进来?还换了件衣服!简直胆大包天!”
“余大人,这管家认识您?”
沈月华微笑着转过身。什么?装神弄鬼截花轿的男子居然是个官儿?万般无奈,那管家沮丧着一张脸,他不能轻易离开,只好派另一名小厮领路。沈月华走了两步,回头道:“过会儿本官的侍女会将药箱送进来,还希望管家不要再拦了。”
管家局促道:“岂敢岂敢。”
另一边,袁郎大步走在曲径小道上,根本就没有换衣,而是径直去往花园。紧跟着的长随瞧自家爷心情还算爽利,笑道:“爷真厉害。”
袁郎听到这话,随手一撩衣摆坐到湖边石上:“顺耳,继续。”
“阖府敢跟老爷对着干的人,就属爷了!”
袁郎用鼻子哼了一声,没搭理他,偏头望向湖光山色,静静地不知道在盘算些什么。而这边厢,宜婷走着走着却突然停了下来。她叫住沈月华:“喂!等一下!”
“何事?”
“你,还有你!”
宜婷指着领路的下人和余光济,颐指气使的模样着实张扬,“走远些,我有话跟她讲。”
下人倒没什么,平日里被呼来喝去也习惯了。但余光济觉得实在可气,随便见到的一个姑娘都这般嚣张,也是长见识了!沈月华朝他微笑摇头,他强忍下怒气,去月洞门那边等候。宜婷比沈月华的身量稍低些,微微仰头道:“你一定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告诉我。”
“我是知道。”
沈月华也想搞清楚宜婷出现在此的目的,循循善诱,“但姑娘不觉得你也应该告诉我你出现在此的原因吗?”
“好奇罢了,瞧着花轿古怪就跟了过来。但你和那男的想方设法进来,肯定知道得比我多。”
宜婷笃定道,“告诉我,说不准儿我还能帮忙。”
她不是只会使小性子的娇贵郡主,关键时刻很理性爽快。沈月华喜欢不拖泥带水的人,也很痛快地道:“故事不算短……”宜婷的神情愈发凝重,张扬跋扈的模样逐渐消失,变得沉着冷静了许多。她无疑是愤怒的,拳头紧紧攥起,但她同时也在思考。时间滴滴答答地滑过,宜婷终于恢复常态,缓步向前走:“距喜堂应是不远了。”
“满足了好奇心,我以为你会选择离开。”
宜婷驻足,直接道:“你们的法子不好。”
沈月华知道她说的是让郁秀假死的方法,听到这话,她瞬间懂了宜婷的意思。清风徐来,绿云自动。能颇得顾呈瑜欣赏的表妹,果然不错。她笑了笑,语出惊人:“郡主想光明正大地帮她?”
宜婷迅速转身,眼神和语气都颇为惊异:“你居然猜到了我的身份!”
沈月华从容地福了下身子:“下官沈月华。”
“哈!”
宜婷脸上的表情可谓瞬息万变,惊讶扫过,竟是满脸的笑意,“原来你就是表哥口口声声说的阿月啊!在这种场合下遇见,倒是缘分。”
她十分兴味盎然地打量着沈月华,要说好奇,她可能对这位俘获表哥的女子更是感兴趣些。她的表哥她是再清楚不过了,几乎目空一切,能入他眼的人都很少,更别说倾心相付。怪不得怪不得,清丽绝色,心思敏捷,在这混沌世道还能保持一颗怜悯之心实在难得。就像冰山下掩埋的火种,起初可能会畏惧她冷傲的外表,但一旦感受到她的热情,便再也离不开了。不过,貌似可以玩一玩。宜婷狡黠地一笑,凑过去小声道:“本郡主特意来陈可是有要事的,大概跟表哥有关,你想不想知道?”
这是在暗示她是为顾呈瑜而来吗?沈月华微微一笑:“再不过去,郁小姐怕是就要彻底嫁入袁府了。”
“啊!”
宜婷连忙收起了玩闹的心,现在还是正事要紧。与余光济汇合,由那小厮领着继续往前走。没走多久,却觉得周围路过的下人越来越少,地方也愈发偏僻了起来。沈月华率先发现不对劲,停住脚步,冷声道:“余大人,劳烦你了。”
余光济错愕了一瞬,立刻反应了过来,一脚踢在小厮的膝盖。小厮“咚”地一声跪下,抖若筛糠,但紧闭双唇不说话。此时,宜婷也想通了这个关节,呵斥道:“你居然敢把我们往歧路上引,意欲何为?”
既然袁家对今日的婚事这般重视的话,举办喜宴的地方也不会在这种犄角旮旯的地儿。小厮死咬着牙关不说,他们总不能在袁府上刑。宜婷气得揪起小厮的衣领,一提,一扔,小厮居然被扔得越过假山,“噗通”一声直接掉进了湖里。从这里到湖边起码也有几丈远,这郡主竟然有这么一股怪力吗?宜婷拍拍手,扭头问:“接下来怎么办?”
沈月华吃惊过后很快恢复常态:“找人领路,不过可能会耽搁些时间。”
余光济的心思全在喜宴上,饶是沉稳如他,还是不由地焦急了起来:“我去找!”
若是阿秀有个好歹,他不报此仇誓不为人!但着实太偏僻,连个下人都没有。正在三人驻足想法子时,一个颇有些眼熟的青衣小厮探头探脑地走了过来。余光济连忙把他拉住:“快,带我们去喜宴!”
“大人们莫急,小人就是来引路的。”
青衣小厮憨态可掬。三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沈月华音色清冷地问:“可是袁郎袁大人的吩咐?”
“沈大人认出小人啦?小人方才一直跟在大爷身后,还以为您没看到呢。”
青衣小厮边笑边走,“时辰不早,大人们可要快些。”
袁郎究竟是什么意思?一而再再而三的相助,难不成是要搅黄这次的喜宴?确实疑点重重,不过现在不是考量这些的时候。袁府正厅的喜堂里,吉时已到,郁秀被两个粗壮的婆子押了出来。不仅轿子古怪,连新娘都几乎被绑成了粽子,周身贴着花红柳绿的符咒,嘴巴用布堵着,动弹不得。袁大人和袁夫人高坐堂上,都是苦大仇深的模样。“一拜天地!”
袁鑫的牌位由袁郎抱着,和郁秀同朝门外鞠下一躬。袁郎心里啧啧了两声:再不来,那可就真的晚了。“二拜高堂!”
“慢!”
一声高喝,余光济终于赶到了正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