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见的能当家的人,自然是黎王妃。黎王妃很和善,举手投足间大家风范尽显。她是颖国公的嫡长女,自小被当做王妃教养着,对王府里头的大小事不仅了如指掌,而且游刃有余。“拜见殿下。”
她福下身子。许鸣虚扶了一把,沉住气问候道:“王妃近来可好?”
“王府遭逢大难,好是好不到哪里去的,还仰仗殿下帮扶。”
黎王妃说话滴水不漏,但却一点儿也不见其慌张忙乱,好似王府的兴衰起落都无关她事,只要尽职尽责便好。许鸣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但实在是对黎王妃的私事没空深究。他问:“不知黎王可在?”
“王爷在内室,太医说急火攻心,需要静养。”
黎王妃微微笑,也不说要替许鸣带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许鸣觉得这你一句我一句的着实太麻烦,看起来好像只要他不明确地提出要求,平日里鲜有见面的黎王妃也不会主动。难不成黎王夫妇之间的情分寡淡至此?倒也未曾听说过啊。他只得道:“如此,本太子也不便过于打扰,说一两句话便可。”
黎王妃从华贵的紫檀圈椅上起身,眉目清淡地道:“殿下请。”
随即就转身替许鸣带路,不多说其他事,一路上沉默寡言,倒是有点儿像吃斋念佛无喜无怒的姑子一般。着实奇怪,许鸣装作随意地问了句:“黎王病重,王妃也不亲自照顾着?”
“有太多的人想要守在床前,不缺我一个。”
“颖国公果然教养出一位贤良淑德的王妃。”
黎王妃连步幅都不曾有变化,淡淡地回:“还好。”
不仅是奇怪的,还是诡异的。按照正常的逻辑,若是黎王妃恨黎王,那也不会将王府料理得万事无忧,若是黎王妃爱黎王,又怎么能容忍如此多的姬妾?除非是完全不在乎,不在乎的话,当初又为何万人空巷地嫁过来?没有一句怨言。“王爷在里面,殿下需要臣妾进去吗?”
黎王妃微笑。许鸣尚在思忖,不妨她这样问,立刻做出老好人的样子道:“在王妃面前,也没什么好避讳的。”
黎王妃也没说什么,点点头就率先走了进去。果然如她所说,黎王跟前的人太多,似乎真的不需要她。黎王虽然是病了,但人还是清醒的,好色的本性没变,最喜欢看这些花儿一般的面孔簇拥在他跟前。有一个身穿粉衣的娇俏女子口中噙着一颗紫晶葡萄,喂到黎王跟前。“你最是可心。”
黎王心满意足地闭上眼,享受朱唇在嘴里咬破晶莹葡萄的那一刻汁水四溢的酸酸甜甜。黎王妃面无表情,旁边的诸女却是饱含嫉恨。娇俏女子抬起头来,依偎在黎王胸前,低声道:“能喂王爷吃葡萄,是妾身积福三世才能求得的呢。”
“王爷。”
黎王妃清亮的声音响起,福了福身子道,“许太子驾到。”
“什么?!”
黎王一咕噜从床上翻起,仿佛都不虚弱了,连忙向许鸣看去,在他眼里,许鸣大概是他唯一的希望了,“你们都下去!”
他驱散姬妾,想要下床榻来给许鸣行礼。但奈何毕竟躺了许久,身子软,差点儿跌倒在地。许鸣上前扶住他:“黎王多礼,那位是……”他的眼神定格到一步三回头的粉衣女子身上,觉得十分眼熟,女子的名姓好像就在嘴边,但因她妆扮与从前差别太大,而许鸣也从没将她放在心上过,是故一时间想不起来。但黎王却会错了意:“太子对星儿感兴趣?没问题!我立刻将她赐给殿下!”
星儿?许鸣想了片刻,突然眼睛一亮:“你是沈星零?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没错,当初机缘巧合下将沈星零从妓院救出来的人正是好色成性的黎王,而沈星零不愧是名妓之女,勾引男人的本事一流,进王府没几个月,就将一众姬妾压倒,在黎王心目中取得了前所未有的地位。不过这地位也只是她一厢情愿而已,这不?黎王终究出身皇室,虽然此次莫名其妙地栽了个大跟头,但也分得清轻重。他道:“没错,她是沈星零。只要太子想要,本王必定没有一句怨言!”
黎王渴盼地看着许鸣,想求一个承诺。许鸣何尝不知道他的意思?一瞬间的事情,他已经明白自己不枉此行。黎王已经是废棋,但这个沈星零却貌似有些用处。“黎王放心。”
许鸣笑了笑,转身对沈星零道,“沈小姐还记得本太子吗?”
沈星零不知道该怎么说,她看着许鸣,不由地想起了几个月前与许鸣在私宅独自相处时的光景,恍若隔世啊。黎王是待她不错,但为了这份“不错”,她付出的又岂是一般人能承受的?一个天生的色胚,要的不仅仅是女人的身子。沈星零的迎合,已经将她所有的尊严击碎。和身陷青楼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这副躯体只能由黎王一人蹂躏吧……她突然泪水凝睫,声音不知缘由地嘶哑:“记得。”
“那便跟本太子走吧。”
许鸣看了眼黎王,“黎王所求,本太子都已记在心里。”
“好,好好好!”
黎王的病仿佛好了一大半,连气色都红润了不少。从黎王府出来,天边已经有些微微发亮。许鸣看着犹在闪光的星子,嘴角含笑。他是不知道沈星零和沈月华之间有什么过节,但长时间对沈月华的关注,他还能不清楚沈月华对沈星零的恨意?包括现在生死不明的舒良俊,只要沈月华遇到这两个人,必定会失了常态。要打败顾呈瑜就得从沈月华入手,而沈星零就是沈月华的软肋!许鸣脸上的微笑逐渐狰狞,带着残忍和决绝:既然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贬低我,那我还用手下留情吗?就在他找到突破口的同时,皇宫里的局势也骤然发生了变化。明帝的突然犯病,打断了顾呈瑜和宋兴书的秘密交谈。当宋兴书匆忙赶到寝殿时,沈月华刚刚才把明帝稳住。她累得面色铁青,一夜未眠几乎耗尽了她全部的精力。顾呈瑜将她摁在圈椅上休息,看向冷汗涔涔的明帝,问高杰:“陛下怎么了?”
高杰声音发颤地道:“沈御医说,陛下心绪起伏太大,差点儿撑不过去。”
“为何会这样?”
宋兴书眉头紧皱,“有谁会在此时敢让陛下不适?”
才短短几个时辰而已,若他没记错,那时明帝应该在与沈月华聊天。宋兴书犀利的眼神箭一般地射向沈月华:“沈御医?”
虽然是盟友,但只要有危害到生父的一点儿可能性,宋兴书就忍不住怀疑了起来。会不会是沈月华动了手脚?为了趁宋兴书在大陈的地位还不算稳固时助他继位,如此,大齐对大陈的控制就更是得心应手。“珉王!”
顾呈瑜厉声道,“在你面前的不仅是沈御医,还是大齐的太子妃!”
“太子妃又如何?”
宋兴书不像其他大陈皇子一般唯唯诺诺,立刻横眉道,“只要胆敢暗害我父皇的,本王定要她血溅当场!”
剑拔弩张的气氛击中了在场每个人的心脏。针落可闻,除了“砰砰”的心跳声。即使是见惯了大世面的太监总管高杰,都被两位大国储君争锋相对的气场惊得口不能言。沈月华是真的累到连嘴都不想张开了,但这是误会,她必须得好好儿解释一番。她勉强拿茶水润了润嗓子,哑着声音,尽量言简意赅地道清原委:“圆玉公主自尽,陛下受惊了。”
闻言,宋兴书忍不住后退了一步,他猛地看向高杰,要他亲口确认一遍。高杰吞了吞口水,万分艰难地道:“原,原本奴才是不敢向陛下禀报的。但此事事关重大,又是安怡殿的暖香姑姑闯进来吵到了陛下,陛下问起,奴才……都来不及向您……”“好了!”
宋兴书粗暴地打断他的话。一时间简直是心乱如麻。圆玉公主在明帝心目中的地位如何宋兴书再清楚不过,圆玉公主是明帝第一个女儿,从小到大,她都被明帝奉若掌上明珠一般爱护。即使在黎王一系全部要被封杀的时候,明帝都给圆玉公主准备好了最万无一失的退路和保障。但,这位自幼就没经历过什么大风浪的公主,在人生第一个坎坷面前,居然选择了这般极端的做法,真是让人唏嘘。宋兴书紧紧地攥住拳头,他明白此事对明帝的打击之大。“对不起。”
他深深地向沈月华作了一个揖,“方才是我乱了方寸。”
沈月华闭上眼摇摇头,实在没有精力再多说一句话。顾呈瑜瞧着心疼,强压住想要斥责宋兴书的火气,对沈月华温声道:“我抱你进去休息。”
沈月华筋疲力尽地摇头,颇为担忧地看了眼睡得十分不安稳的明帝。“大恩不言谢。”
宋兴书抱拳道,“我去处理公主的事,陛下这里就交给沈御医了。”
“等等。”
沈月华挣扎着起身,她扶住顾呈瑜适时伸过来的胳膊,吃力道,“王爷还是留在这里得好,陛下的情况尚未稳定……”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明帝能不能熬得过今天都是未知之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