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秋实身后咕噜噜滚落一个人。一个长手长脚的高个子男人一脸血污的坠落了下来,仰面倒在秋实跟前,额头已经被穿透,耳边仍有飞箭破风的尖啸响。秋实吃惊不小,回头望着那人,久久没回过神来。随后井危低呵,“都带进去。”
谢居安昏死过去之前气的还在骂人,“井危,你大爷……的。”
……胭脂作坊后院的树林里修了个不小的善堂,里面没任何佛像,只在地上放了两三只落了灰尘的木凳子。井危坐下来,弓放在膝盖上,目光炯炯的望着秋实,深意的脸上写满了怪异的表情。秋实只低垂着头,心里有些莫名的不安。谢居安被人放在木板上直接撂到地上。她还不能确定谢居安到底是中了什么毒,但现在看他的情况还算好,至少不致命。随后有人在屋子里放了炉火盆子,旁边熏了桂花香薰,燃烧的浓雾没多久就散到了屋子里,味道淡雅,在淡淡的香气里又飘散了一丝浅浅的血腥气。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拎着被弓箭射死的男人,碰的一下扔到地上,脑子里的血污喷的到处都是,味道呛人,颜色焦黑。井危只是淡淡的扫过一眼,再无任何表情波动。他走过去检查死的男人,扒开了男人脸上的面巾,在他的手腕上扯出来一条金丝带交给了身边的方苦。方苦看了一眼,“少爷,这人不是太子的人,但这东西却是太子的东西。”
井危点点头,回头瞧了秋实一眼,面无表情的问她,“知道是谁的人吗?”
秋实没应声。此人在树上躲了多久,又是什么时候在树上的,她跟谢居安都不知道。在井危跟庞福说话的时候,那人也没暴露,显然内功不在她们之下。如果真要交手,不知道会怎么样。秋实自然也不知道此人是什么来头。“呵呵,秋家的人。”
井危冷笑一声,走到秋实跟前去,微微弯腰,逼近了望着秋实的脸。秋实一双发亮的眼睛,盯着井危冷漠无情的眼睛看了许久,只在里面看到一张同样冷漠的自己。井危一直都是没多少多余情绪的人,但她其实也一样。“小白,我想跟你讲个故事。”
秋实抿了抿唇角,还是没说话。井危继续冷笑,盯着她的脸深看最后一眼,背手走到窗子边上去,望着外面的黑夜,思绪也跟着慢慢的变远了。“多年前。朝中叛乱,叛国通敌的人其中不乏几位重臣,但是影响最大的就是当年风极一时富可敌国的秋家。秋家被抄家的当晚,秋老爷子又买通了几个守城的小官,想带着家人连夜逃跑。却不想,敌人已经在城外驻扎,大火烧红了整个天空。后来,与秋家同好的井家也被牵连其中。井老爷子为了自证清白,交出了井家当年与秋家交好之后的全部家当。大儿媳的父亲已经八十高龄,亲自帅军杀敌,在城门外守了三天,最终因为体力不支累死在了的军帐上。他的独女深夜出城要带回自己的父亲,回来途中得知自己家人被困在京都城面临被屠杀的风险。于是,妇人与那高高在上的老东西谈条件。只要她能手刃敌方将领,就必须放过她家一家死活。呵……”井危凄凉的笑了一声。低垂头望着地上的落叶,满面神伤。那声音似飘在云雾里一样,找不到任何痕迹,却又叫人浑身沉重。“回了家中,得知秋家早有准备,暗藏金库。皇家拿不到财宝,自然不甘心。于是,当晚……”井危没在说话了,但剩下的事情她知道。当年井府因为要跟秋家人划清界限,甚至因为当时那可怜的井危母亲心善偷偷帮忙带走了秋家人,而被井危的父亲逼死自刎。秋实只安静的望着他,双手死死抓自己的衣服,这份战栗、震惊,叫她无法控制。当年秋家人分开几批离开京都城,有一些是直接乔装成打仗的士兵混出去的,更有一些是钻了狗洞。至于她跟父亲就是被人连夜塞入了马车,一直送出城外。后来中途井家的人泄露了行踪,甚至倒戈故意抓捕,她们才被打散。的确,井府帮了忙,可也的确成了帮凶。但这些又与井府的凄惨有什么关系?井府为了能保护好家里人,就可以出卖自己的朋友吗?在她父亲给她的书信中可以得知,秋家当年也是被陷害,爷爷并没有叛国通敌,家里的万贯家产也都是奸人盗取,据说大部分都在井府藏匿。事情发生之时,家里上百口人死的死,伤的伤,她父亲连夜给井府送消息叫他们小心提防,回来的路上耽误了逃跑的时间。谁想到,井府的人却把他父亲的行踪告发了出去,害的她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已经十几年。井府是凄惨,是无辜,那秋家就不凄惨不无辜了吗?至少秋家人没有在危难之时忘记好友,甚至不怕死的给井府送消息。秋实再抬头望着井危伤痛的脸色时就多了几分嘲讽。如今秋家颠沛流离,甚至连证明自己清白的机会都没有,高高在上的井危却在跟她诉苦,实在可笑。可他呢?至少还是朝中太子的得力助手,更是富可敌国的商贾大户,如今官位四品,兵马无数,高手如云,钱财万贯。最重要的是,他一家人都好好的活着。秋实压抑一口怒火,指着井危的脸大叫,“井危,你的母亲是被你父亲逼死的,秋家的人又是谁被逼死的?”
井危吃惊的皱眉,勃然大怒?他一脸凶恶,紧咬薄唇,快步走到秋实跟前。手伸出去要捏她的脖子,却在中途上放下来。他只一张怒火的脸,双眼如冰刀,压抑的怒气叫他肩头颤抖,“小白,那我的老师呢?当年为了保秋家,被人生生截去了双腿,如今就关在地牢永不见天日。秋家可能无辜,我们家就活该如此吗?”
秋实冷斥,不在乎井危这杀人一样的眼神,一伸手给了他一耳掴子。“井危,你混账,分不清敌我。你有本事就该调查清楚整件事,还你老师、秋家;井家一个清白,而不是在这里胡乱抓人。你不分青红皂白针对秋家而滥杀无辜就对吗?”
井危大叫,“你为何说我没有这么做?”
“你做什么了?”
井危激动的红了脸,“告诉我,现在,秋家的人在哪里,是生是死?你可知道?我从来没揭穿你的身份,难道我井危是想谋害秋家的人吗?”
秋实张了张嘴,忽然意识到有些情况好像不对。井危这……秋实一脸懵逼。半晌,“你,你说什么?”
“小白……”井危气的大喘气,眼神慢慢变的温柔,声音温润,默了会儿,“我做的,未必不是为了秋家人好。”
秋实呆呆的望着他,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但仔细想起来,其实井危真的没做什么伤害她的事情。井危在调查事实真相,这里面难免会找到一些对两家不好的事实证据,在发现秋家真的是伤害井家的导火索的时候还不准人家生气了?她不也从始至终都抱着要弄死井家人的决心嘛!“咳咳咳……放屁,井危,你丫的就是胡说八道,你杀了秋家的人,别以为我不知道,现在在这里跟小白装好人。以为我,咳咳,真以为我谢居安是被你毒死了?小白,别听他胡乱骗你,就算他井危不是真正的想害死秋家的人,也真的杀了秋家的家里人,当初你跟秋实退婚就是做了个打算,事后反悔却发现来不及了。秋实失踪,杜春香也不见了影子,你怕自己当初的目的败露,才到处找曹坤,现在曹坤在你手上,你怎么说都行了。你个混账东西,给我,咳咳……走开。”
谢居安被两人争吵声给惊醒了,只觉得头昏脑涨,但这听力却很好,摇摇晃晃站起来推开井危抓了秋实往门口方向退。“井危,秋实的大伯父当年找过你们,就在五年前,当时秋实生辰,秋家人还没如今这般人人喊打的紧张境地,大伯父想找你退婚,就是想叫井家人好过一些。你们家热情款待的背后就是抓了大伯父残忍杀害。你现在敢不敢当着小白的面告诉她,现在大伯父人在哪里?你不要说,当时挂在城门上的无头男尸与你无关……”秋实的脑袋嗡的一下。眼睛瞪的老大。她也想知道正确的答案。哪怕井危随便说出一个很离谱的回答。可井危还是一脸的冰冷,没了怒气的脸色就像是被人拍了一层白色胭脂,一点血色都没有的冰冷。过了会儿,井危才说,“的确是她大伯父。”
然后呢?秋实还是没任何反应。她要的不是这样一个答案。大伯父死了,或许与他无关呢?当时井危才多大啊,家里凡事还听从他父亲差遣,太子那时候势力正盛,井危终究只是个孩子。可不想,井危又说,“我亲手……”“啪啪!”
“哗,哄!”
秋实怒极,伸手快速两耳掴子,拍的井危连连后撤,转身洒出一团白色毒粉,跟着白色毒粉在空气中发出了不小的爆炸。等井危带着方苦追出去,只看见满院子的浓烟跟漆黑的夜色,秋实早已经带着谢居安离开了这里,地上留下一条打了补丁的手帕。方苦要带人去追,井危盯着手帕摇摇头,“由她们去!”
“公子,您为什么不解释?”
方苦急的皱眉头。井危只是轻轻一叹,“没必要。”
因为,的确是他亲手杀了秋实的大伯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