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体会到心中极度的恐惧究竟是什么滋味。慢慢地在这具太过瘦弱的身子旁边跪下来,慕以臻小心翼翼地把她的身子翻卷过来,抱进自己的怀里。她身上的泥土落了他半身,混合着雨水在白色的衬衫上开出一团团模糊的黄花。慕以臻从小就知道自己有严重的洁癖,视线范围内的脏污甚至会引起他生理性的不适,当初慕文礼还帮他找过心理医生,无奈未果家中便先出了事,这件事便耽搁下来。可现在看着眼前昏昏沉沉的人,慕以臻却丝毫没有其他的想法,只下意识的抬手把她额前的发温柔地拨到一边,然后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地去探她的心跳。如果有时间细想,慕以臻便会发现,好像认识阮青柠之后他这个毛病就好了许多。可现在他没有这样的时间。怀中的身子滚烫,不知道烧了多久了。但慕以臻感受到手下传来的轻微震动和她胸膛微弱的起伏,从来没有感觉心里这么安定过。他的头埋在她的脖颈处,温声喊她:“阮青柠,阮青柠……”他从来都是连名带姓的喊她,语气听起来有些冷硬,可一声一声,最后却控制不住的带了哽咽。失而复得的情绪太过剧烈,慕以臻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的衬衫被一股力道给揪住了。慌忙从人身上抬起头往下瞧的时候,就发现是一只脏兮兮的小手抓住了他的衬衫。他的目光定格在她血肉模糊的手臂上,心口一阵扎着生疼。但现在不是管这些的时候,他把自己的目光移到怀中女人的脸上。那双原本紧闭的眼眸微微开阖了一条缝,尽管虚弱却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她嘴唇动了几下,声音很微弱,慕以臻俯身下去听。她说:“我就知道是你。”
阮青柠昨夜走到这里稍稍松了口气,可忘了自己身中迷药还失了血,松这口气的后果就是直接昏迷了过去。整个梦境中都被恐惧笼罩,她知道自己不该沉溺于梦境知道自己该醒过来,可手脚头脑都沉的厉害,幸而豆豆一直像一把利剑一样拉扯着她,才没有在这里永远沉睡下去。中间她迷迷糊糊地醒来几次,刚刚隐约听到离她不远处似乎有动静,下意识的觉得是慕以臻来找她了。她第一反应是出点声音让人往这边来,但是下一个念头就又将她的动作止住——这地方这么偏,万一来的不是慕以臻,而是绑架她的那些人呢?先前面对那个护林工她就因为疏忽轻信重被抓了回去,这次还要重蹈覆辙吗?那边的动静有些远了,如果她现在不出声,无论是搜救还是抓捕可能都不会找到她。心跳声几乎是贴着耳朵响,阮青柠听着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想到梦中那个男人看自己的眼神,最终一闭眼,用尽全身力气推了身旁一颗石头下去。她也不知道远处的人究竟能不能听见,而那群人又是谁。如果是山顶上的那群人在搜捕她的话,她这么做无疑是自投罗网。但阮青柠就是有种奇怪的感觉,一定是他来救她了。天知道那个狼狈的身影从灌木丛中冲出来的时候,阮青柠心中到底是怎样一番感受。他真的找到她了。慕以臻温热的唇轻轻地触上她的脸,反握住她那双脏兮兮的小手:“是我,我来带你回家了。”
他声音都有点颤抖,迫切地希望阮青柠可以感受到他的存在,因为怀中人的气息微弱的仿佛时刻都能断掉一般。阮青柠头晕晕乎乎的,她盯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几天没见,他好像就没有刮胡子,眼底淡淡的黑眼圈一定是熬夜了,浑身上下也狼狈的不可思议。没想到堂堂慕氏总裁也有这一天,若是放在几个月前她肯定会笑出声来,但现在看着却不知怎么地,心里生出一种温暖的感觉。他为了找她一定费了很大的力气,今天的山路很难走,他也一样地力排众难来到了她身边。半晌,她感到自己脸上有了温热的触感,风一吹有些发凉。慕以臻一怔,抬起手温柔地替她拭去眼角不知何时的流下来的眼泪,低哑着声音哄她:“不哭了,我带你回家。”
他以为她是害怕,丝毫不知道她心底的思绪万千。阮青柠盯着天空,想起了自己最初跟慕以臻见面的时候。五年前那个雨夜她毫无印象,但重逢之后的第一面,她只觉的这个男人矜贵骄傲,潜意识中感觉到的危险让她恨不能离他远远的。可惜慕以臻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她亲眼看着这个男人在她面前意气风发,下巴一扬就有数不清的人前仆后继地为他卖命,勾一勾手,整座城市的女人都要闻风而动。不幸的是,就连她也无法抵御这样的慕以臻,可惜她不过是阮家的一个养女而已,刘郁芳去世之后更是身份卑微到了尘埃里,就连一个阮若夏都能欺负得她死死的。这也就罢了,阮国华——他的父亲,还亲自将他们家中那些丑态送到了慕以臻面前,供之观阅。而她无能为力。他们之间隔着万丈深渊,他在深渊顶呼风唤雨,她在深渊底苦苦挣扎。如果不是因为豆豆,也许她这辈子都不会跟慕以臻这样的人挂上钩。可每次,不等她因为日渐相处而对这个男人生出别样的心思,对方都会轻易将其毁掉。他生性凉薄,看她眼神带着浓重的掠夺和占有,把她挥之即来呼之即去,仿佛就像是一个玩物一般。她一次又一次地意识到,他们之间的身份和地位的差距犹如一道鸿沟横在那里,他看她永远都是带着高高在上的优越和俯视。她这么骄傲的人,怎么允许自己低头?所以她才拒绝再跟慕以臻接触,但是她没有想到的是,慕以臻竟然会选择对她低头。内心不是没有过挣扎的,看着他渐渐改变的一些态度,跟豆豆在一起时温馨的场面,她的心其实动摇过。可是她多害怕这只是昙花一现,是他一时的兴趣使然。他是慕家少爷,钱权两不缺,而她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就剩一颗心了,她不想赔进去。所以她选择了远离慕以臻。但她远离,他却步步紧逼,最终她还是赔进去了。也许她早就爱上他了。不然为什么在骑马的时候听见他的声音就突然心安了,即使是明知道危险的情况下也跟着他的话跳下了马。而且在这次昏迷的时候还梦到了他,向他求救。也许潜意识里,她就认为有慕以臻在就一定是安全的。他是她心安的底气啊。也许人在快死的时候才能澄澈地看清楚自己的心,阮青柠想明白了,心底一片坦然,然而她也感受到了身体里生命的流逝。她很困,现在非常想睡一觉,眼皮有些受不住的想合拢去。但是她现在还不能睡,阮青柠揪着慕以臻的衣袖,想对他交代最后一些事。慕以臻俯身在她唇边,听见她有些吃力的断断续续地的话:“你要照顾好豆豆,他还小……”听着这像是遗言一般的话,慕以臻脸色立刻就变了,他冷了脸冲她低吼:“阮青柠,你给我闭嘴!”
阮青柠看着他凶恶的样子,唇角弯起,无声地笑。慕以臻有些慌了,他一把把她打横抱起,神色不再镇定,下巴抵着她的额头语无伦次地跟她说话:“你听着,我答应了豆豆一定要把你带回去了,所以你不能有事。”
阮青柠在他怀里晕晕乎乎的,他的胸膛厚实,体温透出湿热的白衬衫传递过来,真的非常适合睡觉。看她的眼睛要闭上,慕以臻立刻半蹲下来,慌张地微微拍拍她的脸:“阮青柠,你不要睡,你就听我一次话好不好,你别睡,我带你去医院,看了医生你再睡。”
从小到大他都是镇定的,唯一一次失控是在得知父亲离世的时候,可因为慕家的担子压在肩头,那次他其实很快就控制住了自己。可这次……他不知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情绪,这种情绪很陌生,可又满涨涨的堵在他的心间。理智告诉他这种情绪是危险的,可及至目光落到怀中人的脸上,理智便会全线崩溃。阮青柠感觉到慕以臻的慌乱——以往她从未想过男人身上还会有这种情绪,可如今清晰地感觉到这种情绪牵在自己身上,她反而觉得这样的慕以臻有些可爱。可爱到他脏兮兮的一身也觉得顺眼了。阮青柠眯眼看着他头顶一些杂乱的草屑,很想伸出手帮他拿下来,但她现在已经没有了这个力气。“慕以臻,如果……”她张了张口,却又没有说完整,眼皮微微地阖上了。慕以臻,如果今天过后我还能活着的话,我就告诉你,我心底掩藏得最深的心意。如果我再也醒不来的话,我就带着这句话永远地消失在你生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