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慌。”
农兵转头看去,身后右侧木梨太郎一手提着一把血红的太刀,一手按在自己右肩,神情坚毅。再看自己左肩,又是一只手搭了上来,还拍了拍,原来是“程大人”,程方给了他一个肯定的微笑,再看程方身后,己方的人正慢慢聚拢起来,农兵顿时安下心来,点点头,不再后退。都说日本战国时期的战斗的伤亡率很低,程方今天算是有了切切实实的体会,这仗都干了半天了,坂上砦大门处还拥挤着一大波八木足轻。“怎么还有这么多人?”木梨太郎喘息着问道。“嘿!我刚粗略数了一下,起码还有八十人,你不是说只来了一百足轻兵么?”
程方道。“那个来接头的人确是这么说的啊。”
……两个人凑在一起交头接耳的功夫,木梨堪兵卫已经整理好了队伍。早上跟随八木足轻队一起前来的杂兵们,除了上午受伤抬走救治的,剩下的刚刚都交代在这里了。是因为坂下众战斗力碾压吗?并不是。这一点木梨堪兵卫和程方都清楚,主要原因有三,其一是坂下众在靠旗的掩饰下发动的突然袭击打了杂兵们一个措手不及,其二是杂兵们手上真的是没有像样的锐利武器,不是木棍、扁担就是两手空空,这如何是抄了坂下砦武器库人手一根铁质枪头长枪的坂下众的对手?其三就是“重赏之下出勇夫”,凡出征之人,每人先发了一百文铜钱,战场上如有斩获,每击杀一人赏五百文,击杀多人者另有嘉赏。五百文,普通农民们几年都不一定能赚的到,不可不谓重赏,正因为如此,坂下众方才是拿出吃奶的劲杀红了眼,甚至不惜拼命,完全不像往日出工不出力,懒散摸鱼的他们。队伍是集合起来了,但是并没有安静下来,坂下众农兵们聚在各自的小队长身后相互吹嘘、炫耀、分享,有说有笑,有的还声情并茂地讲起了故事,而堪兵卫等人则围在一起对着大门指指点点,商量着什么,也不管后面已经变成了菜市场。如此的无组织无纪律,如此的风淡云轻,让拥堵在大门口的八木足轻队愤怒又不安,一群破布滥衫的农兵在他们面前谈笑风生,嬉笑怒骂,完全没有临阵干架的样子,这不是赤裸裸的藐视是什么?在养父郡,八木足轻是最强的,平日里只有他们蔑视别人的份,是可忍孰不可忍,他们想冲出去跟对面一较高下,但是满地的杂兵尸体又让他们踌躅不前,还有,领队的大将不知跑哪去了?现在该听谁的?“挤在这做什么?给我冲出去!”
刀疤脸被挤得难受,愤怒下令道。然而这话并没有用,反而让对面意识到自己的散乱,开始呼喝整队,朝大门紧逼过来。“木梨堪兵卫……”刀疤脸认出了队伍中的熟面孔,眼中放光,手上开始操作起来:咬掉木塞,朝管口小心倒入火药……“喂!别乱动!”
“说你呢!”
话音刚落,对面人群中就飞出两支箭,分别射落了两名刚爬上高处的弓足轻。刀疤脸紧张了下,默默藏起了身形。“你耳朵聋啦,还动?”“谁啊?躲在暗处还想指挥你大爷?”刀疤脸被喊得有些烦躁,嘴上回怼,眼睛不时在对面人群中搜索,手上的动作也没停下。“马上就填装好了,只要击杀了木梨堪兵卫,对方必定大乱,届时就可以反杀出去……”刀疤脸心里打好了算盘。“你等下啊!”
对面阵后又传来喊话。“我等你个鬼啊!马上就让你闭嘴。”
刀疤脸心中骂道,改了主意,打算先把这个烦人的家伙找出来干掉。“看这里!”
“傻子才看。”
刀疤脸低着头,努力完成最后的填装。突然,两边齐声发出惊呼,刀疤脸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头。只见一名庞然大汉从对面分开的人群中冲出,肩上扛了一口麻袋,二十多米的距离只跑了三分之二,脚上急刹,抛出肩上那口鼓鼓的麻袋,湿乎乎的袋身水注肆流,直朝大门口飞来。“……水?”挤在门口的八木足轻队中不知谁喊了一声:“保护大人!”
刀疤脸周围的足轻们本能地竖起长枪抵挡,完全没注意他张大的嘴型。哗啦啦——那麻袋本来就扎了很多小洞,现在又被十多杆长枪集火,顿时四分五裂稀巴烂,水流好似天女散花,浇了足轻队满头满脸,无一幸免。一阵骚动过后。“原来只是水啊!”
“吓我一跳。”
“还别说,大热天的还挺凉快!”
……“大人?”“大人,你怎么了?太好了,只是水而已。”
众人看向浑身湿透、呆立中间的刀疤脸,头发上的水珠“吧嗒,吧嗒”滴在手中的铁棍上,火绳头处还飘着一缕淡淡的青烟。他从腰间竹筒子里取出火折子,试图引燃火绳,却是连青烟都没冒出,又取出背上另一杆铁炮,一看也是湿漉漉的。他缓缓抹了一把额头,看着湿乎乎的手掌,浑身颤抖起来。“可恶!这可是我花了所有的银钱好不容易才搞来的宝贝啊!”
刀疤脸愤怒地把铁炮扔到地上,拔出腰间太刀,“可恶!我跟你拼啦!”
推开人群,冲了出去,身边的人拦都拦不住。说时迟那时快,万久站在两队人中间笑容还没收起刀疤脸就已经冲到他眼前。他怒火满腔,咆哮着挥舞太刀,刀锋凌厉,刀刀要命,万久的狼牙棒笨重,很快便挨了一刀,他想反击,却没有刀疤脸的身手敏捷,不一会儿又吃了第二刀。“万久!你不是他的对手!”
木梨太郎心急喊道,“快退回来!”
万久听得清楚,心里也明白被克制了,再拼下去只是徒增伤口,于是边打边退。受困的八木足轻们眼见自己人占了优势,稳稳压制了对方,士气复涨,欢呼起来。刀疤脸根本没听到身后呼声,愤怒让他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战力,却也遮蔽了他的眼睛,不知不觉他已经杀到了敌人圈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