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人来人往大多都是置办年货的人。走了一段阿晴跟在小玉身后道：“蒋嬷嬷还真是好啊！对我们像自家孩子一样。”

小玉也点头：“是啊！蒋嬷嬷是最宽厚的。对身边的人从不苛待，不过你可别以为蒋嬷嬷就是个全没脾气的泥菩萨。要是谁干了亏心缺德的事她也会使狠手段的。”

阿晴疑惑：“蒋嬷嬷这样菩萨一样的老太太，也会发狠治人啊？”

小玉撇撇嘴：“你是来的晚没看见。以前家里还有一个丫头。叫丹凤的。跟了蒋嬷嬷四五年。要说这个丹凤也是个苦命的。她爹是个市井泼皮，又爱赌钱。他娘又老实的窝囊。她爹压根就不管家里死活。娘俩吃了上顿没下顿。没少在家挨打。她10岁的时候他娘实在受不了了，就一根绳子吊死了。剩下她一个人受罪。后来她爹输了钱。就要拿她抵债，她不从。她爹就把她拉到大街上打。正好遇见咱们老爷。就出了钱买了来。她来的时候我也小，才7岁，蒋嬷嬷给她洗澡，一脱衣服，把我都吓哭了。身上没一块好皮。新伤压着旧伤。连蒋嬷嬷都心疼哭了。”

阿晴听到这，里心里也是一揪：“那她到了咱们家里就算跳出苦海了。后来又怎么了？”

小玉叹了一口气：“老话说得好，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这个丹凤还真是她爹亲生的。贼的很。她比我大。有什么活也是我俩一起做。那蹄子，好吃懒做，两面三刀。当着人的面抢着干活。背着人就打骂欺负我。我当时也小跟嬷嬷告状将。嬷嬷把我们俩叫到面前说过几次，那蹄子装可怜说我冤枉她，背地里还是欺负我。后来我也学聪明了。就跟在蒋嬷嬷身边，他也就没法了。"阿晴笑：“我觉得的我其实也挺懒的。”

小玉白了她一眼：“你是傻。懒倒是不太懒。”

阿晴心里苦笑，被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说傻。还不太懒，那还不是觉得她是懒的！不过阿晴并不否认这一点，因为她妈也经常说她懒。她也确实眼睛里看不到活儿。所以面对这样的评价她倒是很坦然。小玉怪叫一声：“哎呀！只顾着跟你说这些没用的话。点心铺子都过去一条街了。”

说完又拽着阿晴往回走。两个人到了陈记果子铺。来买点心的人还挺多。队伍已经排出长长一溜，她俩就跟着排队。阿晴又接着八卦：“哪个丹凤后来又怎么了？”

小玉冷哼一声：“她啊！看我老跟着蒋嬷嬷也没机会使唤我，心里就恼了我了。有一回趁着蒋嬷嬷出去办事把我堵在墙角打，还威胁我以后不听她的，不帮她干活就要剥我的皮。我也不是好惹的，就跟她打起来，可我太小了打不过她，她骑在身上掐我的脖子。幸亏蒋嬷嬷回来的早。不然我就翘辫子了。”

“蒋嬷嬷罚她了吗？”

小玉得意：“那是当然的。蒋嬷嬷其实早就知道她那些鬼心眼。只是可怜她是受过罪的。蒋嬷嬷把她叫走，不知道说了什么，罚她在院子里跪了一夜。后来她就老实了好长一段时间。”

蒋嬷嬷哪么宽厚的人板起脸来是什么样子阿晴还真想不出来。小玉接着说。：“谁知道这小贱人那么狠。他竟然跟她哪个混蛋爹串通了谋害主家！”

阿晴惊讶：“她干什么了？”

“哼。那小贱人趁着胡举人不在家，泰和叔又告了假，家里人少的时候，半夜开了院门让他爹进了院子偷东西。”

“偷走了什么东西？难道没人发现？”

小玉得意到：“这就看出来蒋嬷嬷的厉害了。原来蒋嬷嬷早有防备。在他们父女俩在胡举人书房翻东西的时候带着人把他俩抓了个正着。”

“那后来呢？”

“后来当然是连夜就报官了。蒋嬷嬷让人把这贼父女俩捆起来。等衙门的捕头来了当场审问，两个人相互攀咬，后来一起被官差带走了。第二天将嬷嬷送了丹凤的身契去衙门，说是，这丫头以后跟胡家再无关系。让衙门里的老爷看着发落。”

阿晴感慨：“怎么会这样。按说她跳出火坑应该珍惜才对。怎么这么不懂事。那最后她们父女去哪了。”

“最后衙门给她爹判了偷盗，听说衙门里的老爷也头疼这些地痞无赖，想着关几年放出来还是要惹是生非。就给判了充军。打发到行伍堆里，自然有人治理他。丹凤倒是挺惨的。挨了50板子，卖给了来做生意的西凉人为奴，听说那些西凉人用铁链拴着她脖子。像牵牲口一样牵走了。”

“那蒋嬷嬷是怎么知道他们父女要偷东西的？”

小玉耸耸肩：“那我怎么能知道！”

说话已经排到他们了。两个丫头捡了些自己爱吃的点心。阿晴又问道：“小玉，我们只买自己吃的行吗？真的不用给蒋嬷嬷带一些吗？”

小玉摆手：“你见过蒋嬷嬷吃点心吗？他老人家从来不吃甜的东西，这些点心供了神待了客还是我们两个吃。就买我们喜欢的就行了。”

说完小玉又对老板说：“刘叔，老主顾了有没有优惠啊？”

装点心的刘老板笑了：“你个小丫头，我卖了这么多年点心就你回回来了都跟我讨价还价。”

小玉卖萌：“明年刘老板一定生意兴隆，财源广进。我们买的多，优惠点！”

刘老板哈哈笑起来：“这丫头，我要是不给你优惠，是不是明年就要赔本了。价钱不少，多送你们两块点心行吧？”

小玉忙点头：“谢谢刘老板。明年，您一定发大财！您把那赠送的两块单独给我包一下。”

说着付了钱两人便往回走。路上小玉又买了些便宜的布料、面粉、花生、橘子。阿晴奇怪：“买这些做什么？”

小玉情绪一下子低落下来。：“送人的。”

阿晴：哦。了一声。小玉像是怕她误会一样：“这是我用自己月钱买的。”

阿晴问：“那是送谁的？”

小玉苦笑：“送我弟弟的.”阿晴明白了。小玉只说是送弟弟。并没有提父母，想必是心里还没有原谅自己的父母。被卖掉时候的小玉面对自己的未来，一定是恐惧无助的。那么小一个女孩，着实让人心疼。如果是她，也一定无法原谅吧。小玉的家在城南一片棚户区，拥挤泥泞。房子都是胡乱拼凑出来的。乱七八糟。家家户户都在外面搭灶生火，也在准备过年的吃食。不过那锅里的东西是黑乎乎的杂粮跟麦麸。阿晴摇摇头。大过年的连点荤腥都没有。在一户人家门前玩耍的几个小孩也是破衣烂衫，蓬头垢面。有一个竟然是光着脚的。那脚上都是冻伤，沾满污泥。可那孩子全然不觉。脸上还是天真灿烂的笑。看的真让人心疼。阿晴很想做点什么。她摸了摸自己的钱袋，那里是她的工钱。她拿出30文钱想递给那孩子，却被小玉一把拉住“别给他。他爹是个酒鬼。给了他也要被她爹拿了喝酒去。”

“这孩子连双鞋都没有啊！”

小玉没说话拉着阿晴到了一户人家：“三婶，在家吗？”

听到叫声，屋里出来一个中年妇人，瘦高个，鹅蛋脸，细眉细眼，脸色发黄。身上的衣服虽然打着补丁，但是还算干净整齐。看那补丁的针脚阿晴就知道这妇人针线活很好。妇人看见是小玉便笑起来：“小玉啊！可是好久没见着了。找我有事？”

小玉把自己手里的布给了三婶：“这块布给我娘做件衣服，这块给我爹我弟也做一件”说着又抓过阿晴手里的30文钱道：“给牛小三儿做两双鞋。”

然后又掏出50文给三婶：“这是工钱。”

三婶接过钱：“这有些多了。”

小玉笑说：“不多。剩下的给红姐的妞儿买糖吃。”

三婶笑起来：“那可谢谢了，妞儿知道了可得高兴的坏了。”

走到一间石砖木板搭建的破屋子。门前的竹竿上还晾着些破布一样的衣服。门口蹲着个男孩，正低头用树枝在地上写着什么。这男孩长得白白净净，跟小玉很像。小玉压低声音：“阿川，来！”

叫了两三声男孩才听见，看见小玉一脸兴奋的跑过来。“姐。。。”

字才叫了一半就被小玉一把捂住嘴。“小声些。”

阿川点点头。小玉才放了手。小玉拉着阿川走到拐角处才笑着说：“阿川你又长高了，都快赶上我了。”

说着用手比划了一下阿川的身量。阿川笑的更高兴了：“姐，我都想死你了。你怎么总也不回来?”小玉嬉笑：“你是想我啊？还是想吃好吃的！”

阿川有点急了：“就是想你了。我才不稀罕好吃的。我都快11了。等开春了我就去找个活计，等挣够了钱就把你接回来。”

小玉冷笑：“回来干嘛？一起饿肚子。你就别操心我的事了。蒋嬷嬷对我好着呢。”

说完把路上给家里买的东西塞给阿川：“这些给你们过年的。”

说着又从阿晴手里拿过刘老板赠送的两块点心：”这个给你吃。”

说完又从怀里摸出来荷包，拿出二两银子说：”省着点够你们吃一阵子的。你还小别想着挣钱。先生那边你可不能不去，男孩子一定要好好读书才有出路。你跟爹娘说，他们要是敢不给你交束脩钱，我以后一分都不给他们。”

阿川点点头：“姐我知道了。你见不见咱爹娘？”

小玉冷下脸来：“有什么好见的！他们见着银子就行了！我还得回去交差呢，你回吧。”

说完拉着阿晴就走。阿川在身后叫道：“姐，记得多回来看看我。”

小玉顿了顿，没有回头。拉了阿晴就走。只有阿晴看到了小玉眼睛里闪着泪光。她在强忍着，她心里有委屈。就算这个家破败不堪，就算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她都不抱怨，她想跟家人在一起，哪怕是一起受苦。可父母为了活的轻松点就卖了她。她甚至总能在梦里梦见小时候，在那个穷家里一起喝着野菜粥，粥很难喝但是一家人依旧是笑的。她每年都把攒下的钱一分不剩的交给父母，为了让家人过得好些她愿意付出，可是，再想想爹哪个懒样子就又恨起来。她心里有怨，她想不通，三婶一个寡妇都能靠针线活养活女儿，自己的父母呢，怎么就不能为了儿女努力一些，为什么一定要卖了她！阿晴搂过她的肩膀：“小玉，想哭的话，就哭出来吧！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小玉用手捂住脸：“哭你个大头鬼，我才不想哭！”

说话间小声的抽泣变成了放声嚎啕。此时他们已经走到了大路上。小玉的哭声引来了无数人的眼神。阿晴好尴尬，忙编了个谎：“没事，没事。我妹妹丢了东西。”

路人这才不再关注他们。阿晴劝道：“小祖宗，小声点！”

小玉不依：“是你让我哭的。”

阿晴表示投降：“好好。那你哭吧。哭出来好受了我们再回去。”

说完就把小玉搂在怀里，任凭她眼泪鼻涕都蹭在自己衣服上。小玉哭累了就坐在路口的台阶上。阿晴跟她并肩坐在一起。把自己的帕子递给小玉擦眼泪。小玉狠狠的在眼睛上抹了两把，又擤了个鼻涕才不哭了。 阿晴叹了口气：“刚才是不是心里很憋闷，哭出来好受多了吧？”

小玉蔫蔫的说：“你知道什么！你又没有这样的爹娘！”

阿晴又叹了口气，用手撑起下巴望着天：“谁说没有。我爹啊！也是个酒鬼。”

小玉有些惊讶，这么久了阿晴从来没说过她的事。阿晴看着小玉一脸期待的样子就知道她是想听下去的。人总是想在自己悲伤的时候也想听听别人悲伤的故事。可能这样更有助于恢复自己的情绪。别人的故事越凄惨自己的情绪恢复的也就越快。可能这就是对比下的自我安慰心理吧。阿晴心里想着，悠悠的说：“我爹嗜酒如命啊！常年是醉的时候多，醒的时候少。因为喝酒他什么事都做不长久，家里也是穷困。我从小到大也没享过什么福。勉强能温饱吧。我爹喝多了不闹事，也不打人。就是不停的唠叨。还要全家人都醒着听他唠叨。说的都是胡搅蛮缠的话。毫无道理。听了只会让人气恼。我的失眠症就是这么来的。很多次为了能清净点，我整夜一个人在大街上游荡。很多次都觉得活着太痛苦。”

小玉瞪大眼：“你自杀过？”

阿晴撇撇嘴：“想过，但是我怕疼，不敢。”

说着自己也觉得好笑。小玉给了她一个鄙视的眼神：“我就知道你不敢。那你娘呢？”

阿晴叹气：“我娘，唉！我娘就是个软绵绵的性子。没一分骨气。日子过得毫无尊严还是低眉顺眼。连累我跟。。。着受罪。”

阿晴本想说自己和妹妹，但是她并不想透漏太多自己的情况就只说了自己。小玉也感叹：“那能怎么样啊，谁让嫁了这样的男人呢？”

阿晴回头看着小玉认真的说：“为什么嫁了不好的男人就得忍受一辈子。像丹凤的娘一样被逼得自杀！就没想过离开那个男人，自己好好活着！我小的时候求过我娘，我想让她带我走，就算跟着她一起吃苦我都愿意，我只想能睡个好觉。只想清清静静过正常人的日子。可是我娘不同意，说是为了我能有一个完整的家。后来长大了我才知道，什么为了我，就是她自己不想走。完整的家？开什么玩笑！那个从物质到精神都都破败不堪的地方，简直就是潆绕一生的噩梦！”

阿晴越说越激动。小玉下巴都快掉下来了：“你。。。你怎么能这么想？做女人的，嫁乞随乞嫁叟随叟，怎么可能随便离开！”

阿晴不以为然：“那我问你，如果你以后嫁了一个不成器的男人，天天给你气受，你怎么办？”

小玉一时语塞：“我。。。”

阿晴一把搂过她：“我什么我！到时候我就去把他揍一顿，然后把你带走，再给你找一个好男人。”

小玉瞪大眼：“哎呀！你胡说什么！”

说完两个人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