蜡烛放射着米黄色光芒。淳于彪躺在被窝里,双手捧着姜淑瑶给他画的肖像,幸福感填满心间。他想:活了大半辈子,没想到能在皇陵工地遇到令自己怦然心动的女子。她人长的美,心地善良,且有高超的绘画技艺,还懂得音律,真是神奇的朝代出的神奇女子!若能成为自己的小妾,相守自己到百年,真是三生有幸了。他对姜淑瑶由好感一下子升华到了爱恋,眼前无时无刻闪现着她的身影,他恨不得深更半夜再见到她,恨不得立刻用花轿将她娶入洞房。因此一夜没睡安稳,总算熬到了天明,吃过早饭,将胡精招到将军署,吩咐命他让新来的画工列队去干活。今天他要亲自去女工宿舍那里借着看她们列队的情况,见见姜淑瑶了。他要及早与她混熟,并且将自己的魅力展示出来。画工们干一天活,很累很累,吃完晚饭都早早地熄灯睡了。姜淑瑶从来没干过这么长时间的活,傍晚下工时只觉得浑身酸痛,骨头都快散架了,与杨爽也早早睡下了,但一时两人都睡不着,免不了闲聊一会。杨爽说:“看样子你与那个范将军难舍难分了。”
姜淑瑶迟疑了下,说:“胡扯,在一起说说话就难舍难分了?再说我又不了解他,终身大事哪能盲目草率?”
杨爽沉默起来,她内心很希望姜淑瑶和范骊性格不合、没有共同语言,没几天就谈崩,这样自己心里会平衡些。“好像那个淳于将军也对你有点意思?”
杨爽的神情变得怪怪的。她知道姜淑瑶根本看不上淳于彪,但希望真正爱姜淑瑶的是淳于彪,这样心里也会平衡些。姜淑瑶想到淳于彪的年龄,立马心生烦恼,呛道:“你除了胡说八道没别的话!”
停顿了下,又喃喃自语道:“哼,开什么玩笑呢!”
杨爽被呛了,反而盯着姜淑瑶黑乎乎的面孔,笑嘻嘻的说:“反正嘴在我身上长着,索性再胡说上两句……以我看呀,那位姓淳于的成熟稳重,热心肠,懂得体贴人,又满身透着阳刚英武之气,很不错的。”
姜淑瑶冷笑了一声:“真是一派胡言!”
“不说了,不说了,睡觉!”
杨爽说完,翻个身,背对着姜淑瑶,不一会就睡着了。姜淑瑶一时还没有睡意,心里开始翻江倒海。最近,她感觉范骊对自己的兴趣也很大,那饱含真诚的眼神、充满爱意的话语及关心的举动,搅得她心里春潮涌动,将她封闭的少女情窦掀开了,体验到了初恋的滋味。她美美的想,古代的将军放到现代是个什么级别呢?至少是军长吧?听说古代但凡升为将军的人,朝廷都为其建造将军府呢,还配备一大帮佣人,多么的尊贵和气派!他相貌英俊,说话随和,做事稳当,还懂得关心体贴别人,初步接触感觉人品也不错,而且,他这么年轻,已经是将军级人物了,仕途前景一片光明,真是踏破铁鞋也难找的白马王子,若能结成百年之好,真是太幸运了!岂料,凭空又冒出个淳于彪,此人的出现让她始料未及,对她表现出的爱恋也深有体会,想到这里,她激动、喜悦、希冀的情绪里融入了不安与烦恼,真是百味杂陈!大脑兴奋的难以入眠,直到子时,才昏昏沉沉进入梦乡。翌日晨曦初现时分,劳工们已经在吃早饭了,一些嘴慢的人还没把碗里的东西吃光,外面的兵士们就开始呐喊着让出工了。劳工们陆续走出饭堂,里面的人越来越少。姜淑瑶喝完碗里的米汤,见杨爽两腮鼓鼓囊囊吃得正欢,打了个长长的呵欠,打出满眼的清泪,笑着说:“没吃饱中午补吧。”
杨爽立马跑到瓷坛旁,从里面舀了一勺米汤,咕噜咕噜喝了几大口,扔下碗筷,拭拭嘴巴,凑近姜淑瑶的耳朵,小声说:“真他娘的紧张!”
姜淑瑶含笑拍拍她的背:“走吧走吧。”
外面,劳工们正从各门口往通道里涌,蚂蚁出洞穴般熙熙攘攘混乱不堪。通道里,淳于彪早已候着,陪同淳于彪候着的还有校尉胡精和十几个带着兵器的兵士。以往劳工上工出发时,都是由副将和校尉们整理队伍,淳于彪亲自出马还是头一回。他站在门口的对面,全神贯注地注视着蜂拥而出的身影。“排队啦!排队啦!”
“快点快点!”
“听见没有?快点啊!”
......兵士们吼叫着,呵斥着,一百多号人推推搡搡,涌来荡去,好大一阵才成行成列。杨爽打了个长长的呵欠,眼泪淋淋地看看姜淑瑶,小声嘀咕:“哎呀,我受不了了!”
姜淑瑶说:“坚持吧,慢慢就习惯了。”
正说着,只听淳于彪麾下的校尉胡精又在大声吼叫:“看齐了!看齐了!”
他一面叫喊一面转动着脑壳,瞪着凉飕飕的眼珠,扫视着歪歪扭扭的队形,已经稳定的队伍立刻又骚动起来,像长蛇在扭动躯体。调整队形的时候,淳于彪倒背手在涌荡的队伍前踱着步,目光在一排排的面孔中搜索着,当发现了姜淑瑶时,眼睛一亮,停住脚,望着姜淑瑶竟发起痴来,姜淑瑶只顾调整自己的站位,并没有注意到此时淳于彪正注视着自己,倒是杨爽发现了淳于彪,以为在看自己,心里既发怵又快活。片刻,队伍才平静下来。胡精不知他们的将军哪儿去了,四下里查看,见淳于彪在队伍旁呆立着,小心翼翼地问:“将军大人,您有什么训示?”
淳于彪这才惊醒过来,说:“清点人数吧!”
故意与队伍拉开些距离。胡精和兵士们立刻清点起了人数,清点毕,胡精说:“禀报淳于将军,一百二十六,一个不少!”
淳于彪摇晃着脑门示意出发。领队兵士撵起肚子高喊:“走啊——”长长的队伍浩浩荡荡涌出通道。通道外面,一队队劳工正从各自的饭堂走出来,从几个岔路口朝着不同的方向进发……各施工点离劳工食堂很远,为了节省时间,韩珠规定劳工中午不能回去,午饭派人送往各工地。只听外面嚷嚷着“吃饭啦吃饭啦”,一个兵士们立马推开屋门,跟着喊起来:“收工收工!”
姜淑瑶正画兵士俑的样品,只画了一多半,听到吆喝声,便收拾好画具,朝画房外望了望,看到送饭的马车已经停在存放陶制品的棚子外面,送饭工们从车上抬下几只大小不等的木桶,搬运陶俑的劳工们早已饥肠辘辘,赶忙帮着抬进棚里的空地上。按照司马昊的规定,男女画工用餐也要分开,她们不用到外面吃,饭菜由送返工送进画房。主食是麦子、小米、大豆掺和在一起的捞饭,副食是煮蔓菁、冬苋菜和韭菜肉酱。主食吃多吃少是不管的,菜、酱就限量了,送饭工掌着勺子、捏着筷子,定量分发给每个人,尤其是韭菜肉酱,用筷子只给每个人夹指头肚大那么一点点,有的画工已经领上了,还觊觎着小木桶里的肉酱迟迟不肯离开。画工们都吃得稀里哗啦如狼吞虎咽,姜淑瑶、杨爽自来陵园工地第三次吃这样的饭菜,口感还很新鲜。杨爽食量比姜淑瑶大,吃完一碗捞饭,又过去铲了半碗,姜淑瑶放回碗筷,见杨爽吃得两腮鼓鼓的像只大松鼠,笑着说:“着急啥呀,又没人抢你的。”
按照惯例,午饭后允许劳工们歇息半个时辰,搬运陶俑的劳工们干了三个多时辰的体力活,个个累的骨架子都快散了,饭碗一撂,赶忙找地方睡觉。空地上、墙旮旯到处是横七竖八的身躯,眨眼之间鼾声四起,睡得昏天黑地了。画工们则在各自作画的地方就近歪着、蜷缩着休息。刚接班的兵士们也放松了警惕,都在荫凉处东倒西歪打着盹。过度劳累的劳工们可能睡得很深沉,到了上工时间,绝大多数是不会自己醒来的。只听外面的兵士们照例扯开嗓门呐喊,一些行动缓慢的人可能又被兵士们踹了几脚,嗷嗷的叫声含着痛苦的味道。画工们毕竟干着不费力的活,睡着的人一听到兵士呐喊便起来了,很少挨训,更没有被脚踹过,不少人到了上工的时间便自动醒来了。姜淑瑶睁开眼,见杨爽正坐在那里拿着小铜镜照脸蛋呢,问:“你是不是没睡着?”
杨爽抿嘴一笑:“睡了呀。”
将镜子装进衣袋,恰好兵士们进来督促干活了,两人赶忙调和颜料去了。外面,那些精壮的汉子们经过半个时辰的休息似乎养精蓄锐了,他们又在兵士们的督催、呵斥声中起劲地搬运陶俑了。这时,突然听到外面有吵嚷声,细听,是一个人的惨叫声和好几个人的呵斥声。“让你偷懒!”
“啊——!”
“啊啊——!”
“让你偷懒!”
“哎呀!”
“狠狠的给我打!”
“打呀!”
“啊——!”
“哎呀!”
“啊——!”
“再敢偷懒!”
“啊——!”
“啊——!”
……中间还夹杂着鞭子的抽打声。画工们的注意力全集中到了外面,一齐停住活,眼睛盯着窗户和墙壁。监工兵士有的闻声出去了,有的扯开嗓门吼叫起来:“有什么好听的,赶快干活!”
“快干活!”
……画工们慌忙又干了起来。外面的声音一停息,韩珠走了进来。“你们都听到了吧?哈哈,这贱货撒完尿竟然躲在墙旮旯歇上了,不挨揍才怪!”
虾酱色的面部洋溢着得意的狞笑,细眯眼眯成一道缝。“这贱货撒完尿竟然躲在墙角歇上了,不挨打才怪!”
……他背抄着手,身后拖着软塌塌的皮鞭,高声重复着这句话,一直朝画房那头走去。画工们仿佛耗子听到猫的叫声一般,低着头,缩着颈,要不是在作画,恐怕得跑光。姜淑瑶却不然,她自认为自己是后朝人,又得到司马昊和将军们的赏识、保护,料定他们不敢对自己非礼、野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