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姜淑瑶与范骊幽会时,姜淑瑶想起两人在军马草料场旁幽会时的突发情况,问发生了什么事,范骊便从头至尾讲了一遍。他说守栅门兵士跟村妇偷情,他领着六百名兵士一晚未抓到,村妇藏进军马草料场时,被淳于彪麾下站岗的兵士逮个正着,司马昊命他带回去审讯,村妇供出了兵士所守栅门的位置和姓名,很快将那个兵士抓回来关了禁闭,痛打了一顿。说到这里范骊就再没往下说,故意岔开话题,说自从你来了皇陵工地,我感觉白天过的很慢。姜淑瑶很想知道那一对情侣最终的命运,不接他的话茬,追问农妇和兵士最后被如何发落?范骊沉吟着说,司马昊派人连夜将两人活埋了。姜淑瑶听了毛骨悚然,批评大秦太封建,礼教太荒唐,统治太残忍了,范骊也深以为然。其实范骊在扯谎,真实情况是,司马昊命他派兵士活埋了一对男女,当时他内心有点不情愿,但又不敢违抗总管的旨意,且表现的十分的积极,他可不想在司马昊心里留下坏印象。为了标新立异,活埋两人的时候还让部分兵士代表现场观看,以此杀一儆百。事后司马昊得知,用尽了肉麻的言辞将范骊褒奖了一顿。姜淑瑶挨个儿观察、指导着画工们的画作,不时想起范骊,熬到太阳收回窗户上最后一抹残红,画房里的光线暗下来,门口突然伸进一颗大脑袋。胡精身体在门外,头在门里,扫视一下模模糊糊的憧憧人影喊:“收工啦!”
几乎同时,外面也有人呐喊收工。画工们盼不得这一声喊,随即蹲着、跪着、坐着的人呼啦啦站起来,动作麻利地收拾起了画具,洗涮声、器皿的磕碰声、叽叽咕咕的说话声嘈杂又混乱。姜淑瑶将颜料碟和画笔洗干净,扭头望望杨爽,杨爽早已收拾好画具走了过来。她每到临近收工前就开始敷衍了,有时提前偷偷将画笔洗好,只等监工们的收工令。画工们排好队,向彩画区外出发,其余画房的画工们也都排着队向彩画区外行进,许多支队伍融合在一起,组成一支庞大的队伍,浩浩荡荡涌出彩画区大门。这些天淳于彪仍隔三差五来她们画房,每次来都敷衍着在过道里溜上几个来回,查看查看画工们的作品,告诫些不知重复过多少回的注意事项,路经姜淑瑶时便停下来搭讪几句,那爱恋得近乎痴迷的眼神,让她厌烦、惶恐,起初感觉到的涌动心间的暖流消失殆尽。夕阳西沉,目光晻晻,大地万物笼罩在浅浅的夜色里,远远近近已零零散散亮起了灯光,一队队劳工从不同的方向向劳工食宿区汇聚着,宛若黑色的蟒蛇在游动。他们步履蹒跚,行动缓慢,跟在最后的人影晃晃悠悠、踉踉跄跄,脚下的铁索哗啷哗啷响个不停。姜淑瑶知道此时范骊不是各处查岗,就是在将军署休息,却忍不住边走边四处张望,希望能碰到他。自那日傍晚与范骊会面后,两人再没有见面,几日不见,她很想念他。一路上自然没见到范骊,她随着队伍拐上通往劳工食堂的石板路时,模模糊糊看到不远处的山墙旁站着一个人,她痴痴的想:莫非是范将军?不由地近前,却认出是淳于彪,心里发慌,招呼也没打,转身便走。淳于彪突然开了口:“咳,我又不吃你,慌什么呀?”
盯着姜淑瑶婀娜的背影,直到姜淑瑶跟着画工们进了食堂,才转身离开。淳于彪天性是个不轻易放弃追求的人,遇到挫折也绝不退缩,姜淑瑶高冷的态度,反而更激发了他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热情。这天下午,淳于彪只到宁清园的功德楼、通天台两个地方转了一圈,便直奔彩画区。他不在乎兵士们的闲言碎语,也不避讳督察们在没在场,径直来到姜淑瑶所在的画房。兵士们早已知道他们的将军在追求姜淑瑶,淳于彪一来都照例躲得远远的。韩珠本来主要忙着工程上的事,自察觉出淳于彪的心思后,很少再来画房。姜淑瑶刚辅导罢几个画工,正专心一意修改男画工们彩画过的跪射俑,抬脸换调颜料时发现了淳于彪——他正朝自己走来。知道又要来纠缠了,不由的忐忑起来,急忙将头垂下,假装专心一意描画,没看到他。淳于彪蹭到姜淑瑶跟前,见她如此专注,便蹲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她俊俏的面容,爱慕之情仿佛火山喷发前的岩浆,炽热,翻涌,不断膨胀,终于按捺不住,低声说:“哈哈,真可谓全神贯注啊!”
姜淑瑶听到声音,不得不抬起头来,又不得不强装欢颜唤一声:“哦,淳于将军幸会。”
淳于彪听了心头一热,竟有些受宠若惊,“幸会幸会!”
说着往前蹭了蹭,望着姜淑瑶,眼神里充满了爱恋,正想说什么,眼前的娇容突然消失了,变成了黑缎般披散的秀发,只好望着移动着的画笔没话找话:“凭你的才艺,在我朝定然是尊贵富有的人上之人。”
姜淑瑶抬起脸瞥瞥淳于彪莞尔一笑:“您过奖了。”
接着又低头描画起来,淳于彪感觉姜淑瑶的语音柔婉甜脆,笑容妩媚温柔,仿佛春天的阳光洒向冬天荒野般的心里,冰雪融化,大地复苏,生机勃发,立马亢奋起来,也更健谈了,问姜淑瑶干一天活累不累,宿舍晚上有没有蟑螂和蚊子,吃住习惯不习惯等等,姜淑瑶边画边一一回答,搭话时偶尔将头扬起,目光扫一下淳于彪,淳于彪更觉心头暖融融的,人性中慈善的光辉愈加闪亮,承诺今后会尽力关照她的,并嘱咐她晚上早些休息,别到外面去,违反了律令要受惩罚的,况且外面很不安全,更不可轻易与甜言蜜语、油嘴滑腔的人接触交往,当心上当受骗等等,姜淑瑶听出是在影射范骊,心里不爽,就紧锁眉头沉默起来。淳于彪察觉出对方有抵触情绪,随即脸一沉,皱了下眉,但片刻又眉头舒展、脸色阳光明媚了,便绕开话题,问:“发给你的被褥怎么样?”
姜淑瑶声音硬邦邦的说:“还行吧。”
手不停地彩画着。淳于彪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的说:“我给你换套更好的被褥。”
姜淑瑶一激灵,忙说:“别别别,现在用的已经很不错了!”
淳于彪狡黠的笑了笑:“那才是兵士级的,你再体验体验我们将军级的。”
姜淑瑶有些无奈的说:“请您别再换了,我不讲究这些。”
淳于彪见对方不情愿接受,不想再僵持下去,说了句“不打扰了”,便离去了。不远处的杨爽,一边干活,一边偷偷朝这面张望,脸上带着苦笑。自从淳于彪频繁来画房与姜淑瑶搭讪闲聊,画工们看她的眼神怪怪的,有人甚至对着她的后背做鬼脸,嘁嘁喳喳,议论纷纷,不少女画工的心理反应和杨爽一样,既羡慕又嫉妒,这让姜淑瑶尴尬难堪,心里未免有些压力。但又一想:秦朝到底是封建社会,值得如此大惊小怪!淳于彪看样子不过五十岁上下,即使我真的嫁了他,在我们的时代还不是司空见惯的?杨振宁比翁帆大五十四岁呢,只要情投意合,两厢情愿,这有什么?这样想过之后,心里又轻松自在起来。这日上午,姜淑瑶刚动画笔,淳于彪麾下的校尉胡精过来了。此人平时在别的画工们面前趾高气扬,板着面孔,看人的眼神冰冷如霜,走路的时候仰着脑袋,腰杆挺得有些向后弯曲,大肚子上的赘肉更加突出,好像扣着一只锅,唯独在姜淑瑶面前显得特别恭谦礼貌。这时的胡精,脑袋前倾,两肩松垂,腰微微弯曲着,笑嘻嘻地走了过来,走到她面前时停住脚,身体下蹲,两腿屈曲,手托住膝盖,身子前倾,形似蹲着的大蛤蟆,笑容可掬地望着她,小声说:“姜师傅辛苦了!”
姜淑瑶望着胡精,因条件反射,第一反应是:这家伙图谋不轨?遂一本正经地问:“您找我有事吗?”
姜淑瑶一听心里放松了些,“……是吗?多谢您了!”
深知是淳于彪的安排,心里无奈,但既成事实,也只好见好就收了。韩珠说:“是淳于将军吩咐送的……不用谢我!”
姜淑瑶说:“那就代我向淳于将军道声谢吧。”
胡精“哎”了一声,笑嘻嘻地走了。胡精与姜淑瑶说话的时候,杨爽看在眼里,她极力猜测两人说了些什么,猜测了一大阵也没猜出结果,直到下了工仍耿耿于怀。两人回到宿舍,果然看到榻上放着两套崭新的被褥,正如淳于彪所言,刚送来的被褥看上去颜色更洁白,面料质地更细密、更柔滑,里面的填充物也更暄、更柔软,档次确实非一般人享用的。姜淑瑶望着高档的被褥,既高兴又烦恼和不安,而杨爽好像对新出现的被褥不感兴趣,急不可耐的问:“那个胡校尉找你干什么?”
姜淑瑶既怕杨爽误解,又不能实话实说,但又想照顾杨爽的心理感受,想了想,便信口胡诌起来:“他说……你是我的好朋友,以后什么时候累了,也可以歇一歇。”
她说这样的话比较自信,因为兵士们确实知道她两的关系,杨爽歇的时候不至于对她动粗。杨爽半信半疑:“哦……?我好像在做梦呀!”
姜淑瑶一本正经地说:“谁跟你开这种玩笑了?别多想,这是他堂堂校尉说的,咱什么时候累了就什么时候歇着。”
杨爽恍然大悟,面部挤出苦酸的笑容,撇撇嘴说:“好吧,咱也沾沾大将军的光!”
姜淑瑶瞪了下眼:“你就会冷嘲热讽!”
在杨爽背上扇了一巴掌。杨爽立刻笑了,抱住姜淑瑶,脑袋搁在姜淑瑶的肩膀上,身子摇来晃去,嬉皮笑脸地说:“淑瑶姐,妹子性格急躁,嘴笨舌拙,向您赔礼道歉了!您胸怀宽广,宽容大度,别计较呀!”
姜淑瑶忍不住笑了,挣开她的双臂,说:“唉,真拿你没办法!”
嬉闹了一阵子,杨爽才将兴趣转移到新送来的东西上,双手抚摸着被褥,先是惊讶不已,后眼珠轮了一圈,作思索状,自言自语的说:“……到底是谁的一片爱心呢?”
笑眯眯盯着姜淑瑶的眼睛,神神秘秘的样子,突然降低声音说:“淳于将军模样凶神恶煞的,脾性暴躁,可是我发现每次在你面前就跟换了个人似的,那么和蔼,那么客气,温存的像个慈母,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呀!两位将军争夺一个美女,日后可有好戏看啦!”
姜淑瑶忍住笑,瞪了杨爽一眼:“瞎胡扯!”
杨爽仍嬉皮笑脸的,摇头晃脑地说:“我敢断言,他们两人之间你绝对要选择少将军。我说的对吧?”
说完,顿觉失意。姜淑瑶笑了笑,斜了杨爽一眼:“去你的,我谁都不要!”
杨爽立马拉下脸,嘟着嘴说:“哼,不老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