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时候,范骊走了一段警戒道,见兵士巡逻的频次正常,便折返陵园工地,分别去粮蔬仓库、军马圈、草料场查看了一番,见兵士们也都守岗尽责,便直奔彩画区。距离不远时,勒马凝望了一会,又调转马头返上了警戒道,心烦意乱地走了一程,夕阳泛红时才返回将军署,坐在大堂的木几前静静地望着窗户,待太阳下山,晚霞消失殆尽,才带上烈焰剑,骑马直奔宁清园揽月亭附近的“三棵松”。时长不见姜淑瑶,他同样耐不住了,决定今晚与她幽会,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见到她。他深知在淳于彪面前许了诺,不能久在这里幽会了,今晚是最后一次,打算此后转移新的地点,降低让他找到的可能性,而且已经选好了地点——自己管辖的军营西侧。附近的劳工宿舍已经拆掉,废墟已经清运完毕,码放着一摞摞准备砌花栏墙、花池的砖,也便于隐蔽。他边走边回味入夏以来与姜淑瑶的交往,心想当初只想驻守边关,杀敌戍国,建功立业,很不情愿到此看守些手无寸铁的劳工,但如若不来此地,能遇到姜淑瑶吗?看来真是缘分哪!匆匆地走着,美美地想着,不时碰到换岗的兵士骑着马匆匆而过。接近宁清园西门时,突然从里面闪出三只晃晃悠悠的灯笼和三个人影,灯笼罩白亮耀眼,仿佛三轮皎白的明月。范骊一眼看出是督察署的督察们,其中那个发胖的矮个子便是司马昊,狭路相逢无法躲避,只好跳下马,上前作揖打招呼:“司马总管幸会!诸位幸会!”
司马昊原先正跟随从们边走边聊,面容十分生动,见到范骊愀然作色,脸上布满了疑问,斜着眼珠,目光贼亮审视着范骊,并不还礼,说:“哦?你怎么从这里走呢?”
范骊急中生智道:“自从园里建起亭台楼阁还没见过啥样呢,绕过来走马观花看看夜景。”
司马昊嗯了一声,和颜悦色起来,似乎想起了范骊的银觚银盏、玉璜、崹人参等物,语气柔和如微弱的春风:“你来得正好,本总管正想找你聊一聊呢。”
范骊问:“不知总管大人有什么吩咐的?”
司马昊一本正经地说:“工程即将完工的时候,更要严谨尽力,千万不敢再出什么差池了,尤其那些村妇们,发情的母狗似的,更要多加防范,俗话说好事不出户,丑事传千里,让朝廷知道了对咱都不好,你那么年轻有为……”表情依旧十分丰富,眉毛一蹙一驰,外凸的眼珠不住地滑动出烁烁眼白,嘴角上面两撮黄绒胡子微微颤抖着。范骊望着一惊一乍的司马昊频频点头,连声说:“一定遵照您的吩咐!遵照您的吩咐!”
司马昊皱起眉作沉思状,说:“本总管始终糊涂纳闷,工地四围日夜重兵巡逻把守,真正的戒备森严,铁桶一般,个别柔弱的女子如何能进得来,难道是从天上飞来的?或者从地下钻出的?万望你严明军纪,严厉责罚渎职和拈花惹草的兵士。另外,那个后朝人姜淑瑶不是常常晚饭后外出休闲嘛,常言道红颜祸水,她长的又那么有姿色,你们那些当兵的,别看穿着一身军皮,见了美女,内心一样的龌龊,尤其那些干体力活的家伙,可是些没尾巴的牲口,一定要严加防范,万万不可麻痹大意呀!当然了,管束别人的时候,你们这些兵头头们也得以身作则、做好榜样呢!”
说到最后一句,朝范骊挤了挤眼,范骊会意,又一连说了几个“尊命”。司马昊稍作停顿,接着说:“淳于将军粗枝大叶、漫不经心的毛病始终改不了,刚才我们去宁清园内巡察了一番,啊哟哟,地上的颜料还是东一片、西一滩的,浪费严重啊!”
司马昊连珠炮般说了一通,说得两个嘴角溢出些白沫子,加重语气时紧蹙的双眉突然松开并高高扬起,鼓鼓的、皮肤白腻的脸颊仿佛松鼠在吃东西。尽管纯属吹毛求疵、大惊小怪,范骊听得极其认真,尤其听到“粗枝大叶、漫不经心”这些字眼,疑惑是不是在指桑骂槐说自己?一时竟将与姜淑瑶幽会的事忘干净了,望着眼前一开一合的两片嘴唇惶恐起来,见司马昊停顿下来,赶忙说:“总管大人的训示敝将一一铭记在心,弊将一定加倍用心尽责。至于护卫女工的事,敝将早已办妥,夜晚女工宿舍周围又增添了一倍的兵力,多设了些岗点,好比布下天罗地网,您尽管放心!”
司马昊听了似乎很满意,点着头嗯嗯了几下,说了句“做你的去吧”领着两个督察走了。范骊本希望和司马昊多呆一会,乘机表露表露自己近来多么的勤勉敬业,多么的辛苦,见司马昊一行走了,竟尾随了几步,心怀遗憾地目送督察们走去,直到人影消失。呆立片刻,才忽然想起约会的事,自然没有进宁清园观赏园景,而是催马顺着宁清园围墙直奔三颗松。到了这里,范骊并没有看到姜淑瑶的身影,于是让马吃路边的杂草,自己在树旁踱步,一面四处张望。已经彩画一新的揽月亭,此时变成黑黢黢的影子,飞檐挑角显得张牙舞爪,形象狰狞;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桐油味。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姜淑瑶还是没有出现,范骊朝画工食宿区张望,通往那里的巷道上仍空无一人,不由得焦躁起来。又等了一会,还是不见姜淑瑶的踪影,猜测莫非她累病了?或者正在洗衣物?……胡乱想着,便骑马折返宁清园西侧,朝渭河方向漫步,打算消磨一会时间再返回去,如果还见不到她,就直奔女工宿舍区。没走多远,突然从前面传来马蹄声,范骊骋目张望,一个白影跃入眼帘,浓浓的夜色中十分耀眼。白影渐行渐近,他急忙策马拐进新建起的仆工宿舍区巷道,他知道从这里能绕道返回三棵松,可没走几步,白色身影出现在巷道的另一头,并且与他相向而行。“哈哈,你躲什么呀?”
随着脆脆响响的声音,马蹄声的节奏突然加快,同时伴随着呼哧呼哧的音响,酷似狂风大作,片刻之间,白影就横在他面前。“嘿嘿,可怜的夜猫,扑来扑去,终归一无所获吧?”
淳于姣腰挂一把短剑,笑盈盈地望着范骊。“你说得没错,没有逃跑的人,自然一无所获了。”
范骊笑脸相迎,催马绕行,他在极力掩饰内心的焦虑与尴尬。“别装了,我知道失约了心里是什么滋味。被人家耍了吧?”
淳于姣拉缰调转马身紧随范骊身侧,仰脸盯着范骊,夜幕下,一双眸子灵光闪烁。“你的话……我有些听不懂。”
范骊避开淳于姣锐利的目光,故作糊涂,强作镇定。淳于姣忍不住笑了笑:“唉,这人啊,糊涂起来能一条黑道走下去,对眼前的光明视而不见。耍你的人,你念念不忘,真心喜欢你的人,却冰铁一般的心肠!”
范骊一时无言以对,很尴尬,想赶快逃离,便一惊一乍道:“哎哟,到了接替吴副将值班的时辰了,我得赶紧去警戒道了,抱歉,失陪了!”
且说且催马加快了速度。淳于姣知道他在找借口,鼻子一哼,撵了一段路,突然勒住马,盯着范骊的背影,气哼哼的说:“真是一头冷血动物,算我有眼无珠!”
范骊似乎没有听见,头也没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