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工宿舍黑灯瞎火,悄无声息。这些天,姜淑瑶对范骊的思念日甚一日,同时也有着即将离开陵墓工地的喜悦。每晚临睡前她都要想象一番,她想:老虎沟的陶窑关闭时间应该早于这里,也许这里的工程还没结束,范骊就离开了那里,他或许返回这里,或许被调往别处,他会被调往哪里呢?临走时能否来陵园工地与自己见一面?她多么希望他返回陵园啊!陵园工程全部完工后,皇帝一定要领着三公九卿等朝廷要员来参观,看了彩画的陶俑和地宫一定会大吃一惊,到时候司马昊肯定会将自己介绍给官员们,并向朝廷举荐她,只要能得到朝廷的重用,无论范骊身在何处,都不愁找不到他。当晚,姜淑瑶正要脱衣睡觉,突然有人敲门,她以为淳于彪登门来骚扰,吓得缩作一团。只听门外小声叫道:“姜师傅。”
姜淑瑶听着很耳熟,胆子壮了些,凑近门板,接着门外又叫一声:“姜师傅。”
姜淑瑶断定是吴天义的声音,小声问:“……是吴副将吗?”
外面说:“正是,请开门,找你有要事。”
姜淑瑶将门拴拉开。吴天义身子闪进屋里,立马关紧屋门,然后凑近窗户,支楞起耳朵静听一会,确信屋前没有人,才悄声说:“今夜我们送你离开这里。”
姜淑瑶一愣,小声问:“真的?为什么?”
吴天义说:“你只管走,别问原因,以后范将军会告诉你的。”
姜淑瑶呆望着吴天义,非常困惑。她立刻想到一个问题:突然不声不响的走了,司马总管肯定要生气的,对自己的印象会一落千丈,到时候不可能再朝廷举荐自己了,而且,司马总管曾经告诉她,地宫是皇陵中最重要的部分,陛下及手下三公九卿等朝廷要员非常注重那里的装饰,她还想在地宫壁画中好好展露一下自己的才华呢!“这样不辞而别,不合适吧?”
“哎呀,你正身处险境,还讲什么信义!赶快安顿,丑时我们来接你!”
吴天义神情肃然,说完就匆匆忙忙的走了。在思念中等待,在等待中思念,但让姜淑瑶始料未及的是,她今晚就要启程,而且是偷偷摸摸的行动,这让她喜悦之中十分诧异,诧异中有着隐隐的不安。身处险境……?难道淳于彪要下毒手?我是司马总管赏器重识的人,还要向朝廷举荐我这个杰出人才呢,他敢吗?但是,吴副将既然这么安排,且神情那么严肃,绝非空穴来风。淳于彪一介武夫,性格粗野暴躁,追求自己不成,由爱转恨,怀有得不到珍宝,就把珍宝毁掉的心态,绝望之下完全可能做出极端鲁莽的事来……想着,不由得惶恐起来。她摸黑轻手轻脚换上了从家里穿来的西式服装,将箫和日常用品用布包好,然后和衣躺在板铺上。离动身还有好几个时辰,但她怎么也睡不着。眼皮沉甸甸的老往一块儿粘,却刚一闭眼打个盹就醒来了,一连串的疑问在脑子里翻来覆去,但最终还是迷惑不解。后来她不知不觉进入梦乡,没多大时候,笃笃的敲门声把她惊醒了。门外站着三个蒙面人和一匹特别高大体壮的马,她认出其中一人是吴天义。蒙面人们都不说话,两个蒙面人将她抬上马背,紧接着,有个人也挎上马背坐在她身前。她还没坐稳,脑袋就被一个布套罩住,只有两只眼睛和鼻孔露在外面,接着又给她穿上皮制的铠甲,手里的布包也被另一个人拿去了。吴天义小声嘱咐她捉紧身前人的衣服。接下来,姜淑瑶骑着的马顺着通道向宿舍区外走去,吴天义和陌生人步行跟在后面。到了宿舍山墙旁的甬道上,她看到墙下有六匹马,四匹马上骑着拿兵器的兵士,他们也一律蒙着面,吴天义和陌生人悄无声息地各上一匹空马,之后,吴天义领头,姜淑瑶所骑的马紧随其后,其余的马呈半包围状将她围拢在中间,顺着甬道向外行进,将两边黑黢黢的建筑物抛在后面,因马蹄上都裹着棉布,所以听不到马蹄声响,仿佛踩着云朵一般。毕竟是在偷偷摸摸的离开皇陵工地,况且司马总管一点都不知情,一路上,姜淑瑶难免忐忑不安。吴天义没告诉她要到那里去,她也没来得及问,心里胡乱猜测着:送自己回家?路途那么遥远,是不可能的。要么将自己藏在某个山庄卧铺?或是将自己送到老虎沟范骊那里?她最希望是后者。想到去老虎沟,她不由的激动起来,想象着老虎沟陶窑的景象、成千上万劳工干活的场景,想象着那里将军署的模样、范骊住的屋子、里面的陈设等等,自己是副将的未婚妻,将军会给自己安排专门的住所吧?将军署里有空屋吗?要是能吃住在将军署,就能天天与范骊见面了。我可以吹箫给他们解闷、食堂里帮厨,甚至给兵士们帮忙打扫卫生都行。闲暇时,我去陶瑶参观,去山野游玩,跟着范兄警戒道上巡逻,警戒道旁也有花篱墙吗?……正甜甜美美的想着,忽听一声呐喊:“上啊!”
喊声未落,从新建的军马圈围墙后“呼啦啦”冲出一伙骑马的人,马群四散着朝他们包抄而来,她吓得打了个颤,身子立马缩做一团。领头的吴天义见状低声命令道:“跟上我,向右突围!”
说着率先掉转马头,猛拍马背,马箭一般朝前冲去,其余五马紧跟其后,姜淑瑶此时已经吓得缩成一团,紧抓身前人的衣服,唯恐掉下马背。对方一看他们突围,一齐快速向右方拦截,吴天义的马见前面出现了一道马墙,胆怯起来,没有横冲直撞,而是来了个急转弯,但又被另一道马墙拦住了去路。吴天义低吼一声:“给我杀!”
其余的兵士立即跟着冲向对方。对方更不示弱,立即迎战,短兵相接,武器的碰撞发出清脆的铮铮声,同时火星闪烁,偶尔有人在惨叫。姜淑瑶紧紧抓着身前人的后衣襟,面部紧贴其后背,吓得浑身瑟瑟发抖。毕竟寡不敌众,没多大功夫,吴天义麾下的两名兵士先后栽下马背,姜淑瑶身前的兵士似乎武艺更强些,挥舞着长柄戈,左砍右刺,一口气将三个敌人弄下马去。姜淑瑶一直俯在其背上,闭着双眼,只觉得身子随着马的运动在悠来荡去,有几次大幅度的运动,差点掉下去;有一次肋部被什么东西猛击了一下,疼的眼泪都流出来了,但她仍死死地抓着衣服,两手都抓酸了,抓麻了。突然,身前的人“哎呀”惨叫一声,先猛地朝后仰靠了一下,接着身子向前匍匐,手中的武器当啷一声掉在地上,身体徐徐向下滑落,姜淑瑶当即断定此人非伤即死,只得松开双手……厮杀仍在继续,马仍在奔跑,她匍匐在马鞍上,别说直腰,连头都不敢抬一下,耳旁全是马的喘息声、兵器的撞击声和人的嘶喊惨叫声,恐惧使她的心跳、血液、呼吸几乎都要停止了,全身的肌肉缩成了僵硬的板块,大脑处于停滞懵懂状态,只有灵敏的耳朵在接收着各种声音,整个身体差不多成了一具僵尸。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马的喘息声没有了,兵器的撞击声没有了,嘶喊惨叫声消失了,感觉不到身子悠来荡去了,周围静悄悄的没有了任何声息,只剩下铿锵低沉的马蹄声了,身体还保持着原有的姿势。当眼前豁然一亮时,姜淑瑶感觉骑着的马突然停了下来,同时耳边响起一个兴奋得有些变了调的声音:“姜师傅,让你受惊了!”
声音十分耳熟,她本能地坐直了身子。灯光下,淳于彪正神情得意地看着她。她大为错愕,目瞪口呆,“啊”了一声滑下马来……吴天义丢盔弃甲,胳膊上受了轻伤,还差点被对方活捉。他万没想到淳于彪这只老狐狸早有防备,也弄不清楚自己的部下几人伤亡,几人被俘,更不知道姜淑瑶是死是活,是跑掉了?还是被掳走了?总而言之他带的人全无影踪,如果自己的人跑的跑了,死的死了,那就跑无证据,死无对证,如果淳于彪抓到了活口,他这个亲自策划指使者十有八九会暴露的。事情未成还酿成了祸患,最要紧的是谋划对策,让自己惹火别烧自身。他孑然一身立于偏远的角落,侧耳静听,四野归于平静,确信淳于彪的人马已回去,便悄悄溜回了将军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