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辰时已过。冒顿是个勤快的君主，同中原王朝一般，寅时便有内阁大臣入宫，与帝王先将紧要的事处理了，卯时早朝，群臣上奏，辰时早膳，之后才是帝王的私人时间。如今辰时未到，天亮了个朦胧，刚下朝的皇帝直奔大牢而来，不能不叫人忧心，皇帝是不是听说了什么，亲自问罪来了。脚下一震，肉眼却瞧不出任何变化，千户已领着人往大门走去，贺苏苏拢紧袍子无声跟在后面，心底将这冒顿单于谢了一遍，真真是救她于水火。牢房已恢复原样，不一会儿贺苏苏便回到了磁石墙那，墙上的毛针已经被清理干净，瞧不出任何痕迹。她暗暗将这一路上的地形记在脑海中，便见牢门大开，狱卒呼啦啦跪倒，山呼万岁。曦光中，冒顿单于的坐撵逆着光，显得威严神圣，贺苏苏却未听他们说些什么，隐身衣的时限眼见就要到了，她藏身于人后，悄然离开社稷坛。紧绷的神经意识到脱离危险，微微放松，她几乎是瞬间站不稳，踉跄了下，但记得宫中尚有无数眼线影子在，才没有就地晕过去，咬牙拖着回到天玑院。舌苔底下压着的那粒药丸已经化尽，失了药效，后背上的伤霎时剧痛起来，贺苏苏推开房门的瞬间，隐身衣也失效了，内里伸出一只手来将她拖进去。贺苏苏大惊，过载的神经瞬间掠过好几个念头，欲探袖中的银针，才想起针在地牢里用尽了。求生意志驱使着，她扬起斗篷挥到来人脸上，便冲到门边欲往外跑。身后却是传来咬牙切齿一声：“好个逆徒，为师费尽心思救你，你就这么报答为师！”

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贺苏苏呆愣愣回头，左慈摸着斗篷丢到一旁，眉头紧皱：“受伤了？过来我瞧瞧。”

贺苏苏缓缓舒了口气，知晓彻底安全了，软倒在门口晕了过去。左慈：“……”狴犴张着血盆大口，身后的长廊仿若成了黄泉路口，无数妖魔嚎叫着冲上来要撕碎她，她惊恐万状，慌不择路的跑开，却一头撞上一堵坚硬的墙。抬眼望去，竟是九歌，伸手掐住她的脖颈，山鬼面具狰狞可怖，森森然：“你瞧，他们都死完了，你还不去陪他们么？”

她骇然回首，便瞧见鬼影之中，一张张与她相熟的面孔，七窍流血，扭曲的爬行而来，首当其冲便是北冥熙，刀裁似的鬓角冷硬森然，一双冷眸铮铮问她：“贺苏苏，你还不来么！”

贺苏苏大叫一声，猛然惊醒，三魂七魄好似缓缓从失落之地游回一般，双手触到了柔软的被褥，嗅到了清浅的药香。窗外已是艳阳天。她长舒一口气，躺回榻上，庆幸自己捡回了一条命。猛然挣动后背伤口，疼的龇牙咧嘴，便也看到了坐在桌边阖目念经的左慈。昏迷前的桩桩件件回想起来，贺苏苏哂道：“师父，您怎么会在这儿……”左慈冷笑：“不敢当，在下一个又瞎又瘸的废人，可不能当你师父。夜闯大狱，真真好本事。”

贺苏苏心虚轻咳，却蓦然脸色一变，她昨夜离开的隐蔽，左慈却知道她去了大狱，岂非也有其他人知道！“现在知道怕了？今晨合欢遣人来找你，见你不在屋里，便问到我那去了。我便知你夜不归宿，乃是跑去闯祸了。”

合欢不声不响晾了她十几日，怎的偏偏这个当口找她？贺苏苏撇了撇嘴，软声：“徒儿此刻还能好好躺在这，定是师父替徒儿遮掩了。”

“呵，我道派你闭关，见不得生人，算是勉强搪塞过去了。”

大狱的凶险，即便左慈未亲身闯过，也了解一二，猜到她去闯了牢房，当真急的不行。“是以，师父为替徒儿解围，请了陛下来？徒儿好奇，您怎么请得动陛下。”

“皇帝却是合欢叫来的。”

左慈不紧不慢呡了口冷茶，听在贺苏苏耳中，不啻于一颗炸弹。她瞠目结舌：“合欢，知，知道我去闯牢房了？怎的还肯替我解围？”

“她不知道。说起来，为师也有些好奇，你这妮子用了什么手段，竟能在千机阵里活下来？”

隐身衣被他随手丢在一旁，贺苏苏摸了摸鼻尖，哂笑：“侥幸而已。师父，您别吊我胃口了，快与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左慈摇头叹了口气，“你想来也知道九歌不在大都，那狱中千机阵向来有九歌坐镇，如今他不在，乱将起来，里头关的几个老不死少不得浑水摸鱼。那几人与九歌合欢才是真正的死仇，若让他们逃了出来，天涯海角也没有那两人逃命的地方。”

贺苏苏一愣：“那些都是什么人，这么厉害，何以又被抓了起来？”

“为师亦不甚清楚，但毋庸置疑，皆是昔年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九歌此等小人，手段卑劣，谁知他如何算计旁人。倒有一个，乃是诸国间共知的囚在里面的人物。”

左慈欲卖个关子，顿了一会儿，才神秘兮兮道：“此人便是刀魔谢云流。”

贺苏苏讶然惊呼：“我碰上他了！师父，他还帮了我，要我下次……”见左慈脸色不对，她连忙将后面的话吞了回去。“下次？什么下次？好，你真是好本事，还想着再去一次。我救不了你，现下便同我去消了名册，省的日后连累了我！”

贺苏苏赶忙跳下床，拉住左慈的轮椅，讨好“师父，你莫生气，徒儿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冒险的，更不会连累您，您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么！”

左慈气不打一处来：“是啊，多能耐，谢云流都困住的大牢，叫你活着回来了，你这么能耐，便莫要纡尊降贵唤我师父！”

贺苏苏端茶递水，殷勤万分，好容易等左慈一口气喘匀了，方才避重就轻，笑道：“师父，那谢云流是什么人物呀，徒儿近日好似听人提起过好几次，却并无印象。”

“你一个黄毛丫头，不知道也正常。谢云流么……二十余年前，乃是一尊遇神杀神，遇魔诛魔的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