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苏苏捻起那帕子一角,递到捕快眼前。“王捕头瞧着,这帕子如何?”
王捕快挠了挠头,认真盯了半晌,迟疑道:“用料上乘,做工极好。”
贺苏苏点了点头,捕快却愈发迷茫了:“这有什么问题么?”
“袁屠夫在城中住了十年,王捕头可有与他打过交道?”
“见过几回,若说打交道,还真没有。”
“那在捕头眼里,这袁屠夫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木讷寡言,疏离冷淡?”
贺苏苏轻笑:“此人木讷,连做生意都宁可自己吃亏,也决不与人争辩。方才一瞧见他那肉铺,便知他日子过得清苦。为人心善,收养了一个聋哑儿,平素瞧见穷苦人家都会多割些肉。十年下来,连家私都不曾攒下一件。”
王捕快亦非庸人,当即惊悟:“您的意思是,这帕子不是袁屠夫的?这……姑娘只怕是误会了,袁屠夫日子虽过得清苦,却也不至于行偷窃之事。”
贺苏苏摇了摇头:“我并非说他偷窃。只是观他住处的风格,与这帕子格格不入。就好比一个络腮大汉,却钟爱红装一般违和。”
她忽想起自己当时在塔尔干的伪装,这段黑历史不轻不重的噎得她咳了一声,随即不动声色继续道。“一个屠夫莽汉,想来不会去买一块昂贵,对自己而言却不实用的锦帕,这是其一。其二,是他铺子里的那个小学徒。”
“他又怎的了?”
“照众人所言,那学徒是个弃婴,生下来便聋哑,所以想必不会是亲生父母教导他读书写字。”
贺苏苏将方才折好收进袖中的纸条取出,摊开,学徒写的两个清秀小楷映入眼帘。“就算是书香世家,教导聋哑人识文断字也不是一件易事。袁屠夫每夜子时要杀一只猪,辰时与班府交接,尔后还要杀一只卖肉。连日下来,只怕是休息的时间都没有,如何教导这学徒写字?”
捕头恍然大悟,惊站起身,却忘了是在马车内,一头撞上顶,龇牙咧嘴的哎呦了声,扶着脑门坐下,邀功般道“姑娘莫不是怀疑那小学徒有问题?小的这就命人去拿他!”
“抓人就不必了,倒是可以找两个人在附近盯着,瞧瞧他有什么举动。方才我故意用话试探,他眼中波澜,分明是知晓袁屠夫出了事,识破了我的谎,却并不发作。”
袁屠夫出事到现在,他一个无依无靠的聋哑儿,不焦急寻人,见了邻里的异样也无动于衷,实在奇怪。除非袁屠夫离开前,与他叮嘱交代过。扶风班家在城中最繁华的地段,一座巍峨的大宅门,门前两只石狮栩栩如生,甚是气派。王捕快下意识的将手放在衣服上擦了擦,然后才走到门前,叩响大门。却是一角的小门打开,一个看门的探头出来,目光打量了一圈,懒洋洋道:“什么事?”
高门大户家的正门只有迎贵客和重要节日才会打开,但这小厮见了王捕快一身官服,却连角门都没有打开的意思,轻蔑之意溢于言表。王捕快非但没有觉得冒犯,反而赔着笑道:“昨日夜里出了件命案,官府例行询问,还请通报一声。”
小厮脸色一沉:“命案同我们府上有何干系?唐炀是不是这个小县令也做到头了,安国公已死,可没人护着他!”
这还仅是一个看门的小厮,说话便已如此放肆,足见唐炀这个县令的处境。王捕快悻悻:“这……人命关天,在下也只是问两句话,还劳烦行个方便。”
他说着便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那小厮却嗤笑一声,嘭的一声将角门合上。王捕快叹了口气,回头看着二人。“只怕是没法问了。”
贺苏苏头回见到如此不将官府放在眼里的乡绅,不由皱眉:“地方乡绅皆是这般对待唐大人不成?”
“唉,大人为官清廉,不知变通,又是被罚罪下放的贬臣,这些个乡绅哪会将大人放在眼里。平日里官府碰到和门阀氏族有关的案子,也只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王捕快倒是坦然,夜郎国就这么大点地方,争不出个出人头地,便安安稳稳浑水摸鱼也好,很是看得开。贺苏苏抬眼望着朱红色大门,脸色有些凝重。她朝北冥熙望去,期待北冥熙再拿出个什么大人物的信物来破门而入。北冥熙默了一瞬,轻咳一声,淡淡:“扶风班氏,未迁出中原前,与北冥家有世仇。”
啊这……虽说这家是旁支,但世仇,还是不见面为好。贺苏苏哂笑:“看来还需从长计议,且先回去,看看合欢姐姐他们查的如何了。”
袁屠夫和老艄公之间必然有些某种牵连,他们这边暂时陷入了僵局,便要看老艄公那旁有没有什么突破口了。北冥熙颔首,几人只得无功而返,贺苏苏不甘心的回望一眼,忽然看到角门开了一条小缝,人影一闪而过。她眯了眯眼,佯装不知,上了马车。回了衙门,合欢他们却是还未回来,王捕快向唐炀如此这般的汇报了,唐炀依旧一张愁眉苦脸的倒霉相,扯了扯嘴角,郁郁道:“平日里这伙人欺本官势弱也就罢了,眼下人命官司当头,本官便是去向国主求一封调令,也定要入府一查。”
王捕快惊道:“大人,这如何使得?这事说到底还不知是不是与班府有干系,您闹到国主面前,扶风一氏岂还容您立足!”
那便真应了班府小厮那句,唐炀连这小县令都不想做了。贺苏苏没想到此人不知变通至此,甚至乎有些迂腐死脑筋了,不由一叹。“今日我等以官府的名义贸然上门,确乎有些不妥当,不过唐大人也不必过于担忧,在下应当有法子。”
唐炀看向她,眼皮耷拉,透出发自内心的轻蔑不屑:“哦?难不成你们和这扶风班家也有私交?那倒是本官怠慢了。”
想来他肯招待几人,虽是看在安国公信物的面子上,心底却是看不上,将他们视作了那结党营私之辈。贺苏苏暗暗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会他的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