囿愆堂的那扇门前,散落了一地五彩燕雀羽毛。东王公心急的推门而入。一位身姿曼妙的女子正立在窗前,眺望着远山。如削葱的十指柔嫩如玉,悠然背在身后。细看,紫罗兰色的缎衣裹身,外罩白宫纱衣裙,裙褶如雪般光华流动,蛮腰纤细,楚楚动人,上层头发盘成圆状,别着一支精致的掐金丝紫珊瑚攒珠簪,乌发如瀑垂搭过肩,发丝随微风飘起,显得清丽出尘。东王公上前将女子扳过来,看清是瑶姝,一把将她紧紧的拥进怀里。这突如起来的动作,让瑶姝略微一惊。她伸手推推他的胸膛,却被他捉住了手,仔细的翻过来调过去的看,确定这不是梦,确定并未受到妖妇的伤害,他才放下心来,轻柔的吻着她的指尖,低声埋怨:“为什么用副身?吓到我了。”
瑶姝觉得手指又热又痒:“你也吓到我了。”
她想缩回手,却被东王公紧紧拉住。“是吗?”
东王公语气尽显温柔。“我虽然猜到你会来,但没料到你还会流泪,还会被吓到,而且还如此冲动。”
瑶姝笑道。“你还笑得出来?”
东王公又握住她的肩头,问,“是不是我在你脑子里的印象,只有冷冰冰,不讲情面?或者什么阴险布局的奸诈头目,专会利用人?”
瑶姝抬头看看他的脸庞:“差不多吧。”
“今后我改。”
东王公很诚恳的说。瑶姝没说什么,拿开了他的手。东王公知道她心里既犹豫又矛盾,便转了话题:“你怎么还留了一根簪子?这次忤逆罪名可要做实了。”
瑶姝黯然道:“我当时确实炼了两根,一个给伯尘,一个留给自己。给他的簪子已经毁了,我和他……结束了。我的这根是用来自保的。当他大婚时,我已经万念俱灰,我……不是不想活,是活不下去了……”东王公把她拥进怀里。她忍住眼泪,哽咽的说:“恰逢你来找我去制妖妇,我想,与其就那样白白的为情而死太没有意义了,不如戴着簪子,就与那妖妇同归于尽,也算我作恶一生,最后给界道的补偿。”
东王公紧紧的皱着眉头,叹气道:“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要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制妖有很多方法,为什么非要同归于尽?你活下来,多做一些善事,你一定会忘了所有的阴霾!再者说,你死了……我怎么办?”
“我这不是没死么?早就看出你对我心怀不轨了,所以我不去死了,召唤了副身,我也做一场戏,当个看客,倒要看看你是何居心?”
东王公用指头刮了刮她的鼻子:“你这个让人又怕又爱又恨又心疼的女仙,现在看出我的用心了没有?”
瑶姝莞尔一笑,这话实在没法接,难道她说,看出来他喜欢自己,自己也喜欢他?东王公从袖袍里取出那根簪子,递给她:“拿着,我就把你刚才的话当真来听了。”
瑶姝看到他火热的眼神,心中也窜出了绵绵情意。她接过簪子,抚了抚,轻轻插入东王公的发冠中。“不好,”东王公立即说,“你这是要昭示天庭所有仙人,你贼心不死,还拉上了我一起忤逆啊!”
瑶姝哼了一声,道:“不识好歹!”
说着要取回簪子,被东王公挡住了。他说:“不让别人看到就行了呀,放这里。”
说着将簪子取下,放入怀里。瑶姝问:“你也不怕扎到?”
“怎么会,这里面宽敞的很,你难道没有见过男仙的衣袍里面什么样子吗?”
瑶姝脸红了:“我怎么会有机会见到?”
东王公故意这样说,是想看看瑶姝的反应,这样一见,已十分确定她的清纯,自然更加欣赏和爱慕。“既然这样,你来看我的吧!”
说着他将她的手深入自己衣袍胸口处的里面,瑶姝却摸到里面窸窸窣窣的像是纸的声音,便好奇的掏了出来。东王公要去夺过来,瑶姝却拿着纸条转身跑开。他想追过去,又怕她斗法之后的虚弱现在还没恢复,便只好作罢。瑶姝有些小得意的把纸展开。很眼熟——这不是昨夜她写的相思疗法吗?“九叶重楼二两,冬至蝉蛹一钱,煎入隔年雪可医世人相思疾苦。”
只是除了她写的那几句,下面还有几行笔迹刚劲飒爽的字:“我这双手,不仅握冷刃,懂杀伐,还能护你刀剑无伤,为你拭泪,共你披衣戴笠,铲除你的相思之苦。纵使让我弃了逍遥余生,亦不悔不嗔,如果你觉得我并非误了你的红尘,迷了你的归途,可否陪我练练牵手?”
瑶姝非常的感动,抑制着眼眶里的湿润,问:“是你写的?”
“我还会允许谁在上面写这么放肆的话?”
他这霸道的语气,让瑶姝心神荡漾。东王公坦言道:“本来想时机成熟了再给你看,实在是怕你笑话,我不擅长写情话,也不像有的人,可以作诗填词的,我只懂得说我内心的想法。”
瑶姝道:“这就足够了。”
她将纸条放进袖内,伸手去拉他的手。他将她的双手裹在自己的手掌里,紧紧的握着,小心的呵护着。瑶姝忍不住流下泪来,她明白,如果不是东王公的温暖感化了她,她一定不知道她还能爱上伯尘之外的男人。东王公将她拉进自己怀中,一边给她擦泪,一边心疼的说:“本来是女中豪杰,本来是皆大欢喜,为什么还要哭哭啼啼?”
然后又摸摸她的紫衣和头上的紫攒珠簪,问:“你知道我还有个名字,是东华紫府少阳帝君。”
“嗯。天庭谁人不知?”
她在他怀里呢哝低语。“是呀,你既然知道,今天还穿戴了紫色服饰头饰来迎接我,莫不是……等我来娶了?”
瑶姝有点出乎意料的抬头道:“这难道不是你派小仙童给我送来的吗?”
“啊?他来送的?”
“对啊……”东王公笑了:“看来他最体恤我,知道我喜欢什么。”
说罢,他对着门一点手指,门关闭并从内上了锁。又挥了挥袖,屋内降下薄如蝉翼的红色纱帐曼帘,床上是鸳鸯戏水的喜庆红色的被褥软枕,桌上摆着两根红色蜡烛,他一吹气,蜡烛被点燃,摇曳的火苗欢快的轻歌曼舞着。“你会不会觉得这样有些简陋?”
他揽住她的纤腰问。“没有比这再漂亮的了。”
她幸福的说。东王公搂紧了她,道:“可惜我们现在不能洞房,因为你正在受天罚,我也要回去把妖妇的案子报上去。但我想现在和你做个婚配的仪式,同意吗?”
瑶姝感动至极,她从没有幻想过谁会给自己婚姻的承诺。她用力的点头,看着他,就像看着生命中最亲、最能带给自己安全感的人。二仙拜了天地,并对拜之后,东王公扶着她的柳腰,在窗边凝望远处。瑶姝将头靠在他的肩头,微闭着眼睛,嘴边洋溢着幸福的笑意。东王公见了,忍不住吻了吻她的嘴角,瑶姝便勾住他的脖子,热烈的回应着他。他欣喜而激动的吻住她的朱唇,久久不肯松开。情到浓烈,他几乎把持不住。脑海里跳出了他在伯尘卧室里见到的,嗅到的,那种欢爱的痕迹和气息,更让他浑身热血沸腾,燥热难耐,手上开始不老实。瑶姝笑着推开他,道:“刚说了不洞房,你可是掌管统率天庭所有男仙的主仙,不能不自律。莫要像有的仙,空有一身本领,却输给了男欢女爱。看他最后被妖妇制约的多惨。”
东王公呵呵笑了:“是啊,伯尘如果不是夜夜洞房,耗得双腿发软,也不至于让妖妇得逞多那几分钟。”
瑶姝抿了抿嘴,说:“所以,不要被他带坏。我们有很重要的任务在身上,这世间,什么时候真的完全太平了,我们才能松口气。”
东王公赞赏的看着她,逗她道:“你不想着忤逆天庭了?”
瑶姝娇嗔的瞪他一眼,道:“我从来就没有忤逆,你可不要乱说。”
“哈哈哈!”
东王公笑着把她抱起来,往床的方向走去。瑶姝慌了:“放我下来,你刚可说了,不洞房。”
东王公说:“我才发现,满天庭里最善变、说话最不算数的,就是你。从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就骗我的信任,给你修炼木簪大行方便,我还没找你算账呢!然后,和妖妇斗法,你瞒着我用副身,差点把我吓死,现在,你不但不改过,还不承认曾经要忤逆?你说,你这撒谎不打稿、事后又不承认的习性,让我怎能放心?谁能保证你今后不反悔嫁给我?不如现在就生米炊了熟饭,让你死心塌地。”
“不行!松开我。”
瑶姝急了,指头直朝他双眼插去。东王公紧忙扭头躲开,轻轻将她放下,冒了一身冷汗。“你是想要一个瞎眼的夫君吗?”
他责备道。“你今后违背我的意志,就会被这样对待。你自己掂量。现在后悔娶我还来得及。”
瑶姝先来个下马威。东王公冷笑一声:“敢和我这样语气讲话的,唯你一个。我不但娶定了你,还要好好管教你。”
“哼!你难道就没有过失错误?你就说话算数吗?谁答应我事成之后消了我对伯尘的记忆?”
瑶姝说罢又不慌不忙的从怀里掏出那张纸条,在他眼前甩了甩,道:“而且,我在这囿愆堂反省,随意写划了几句,倒无大碍。可是,哪个位高权重的男仙,在下面写的这些靡靡情话呢?这是不是利用职务之便,引诱罪仙呢?这可是知法违法,罪不当赦。”
东王公心里稍稍慌了一下,脸上却依旧镇定:“你去告好了,别忘了簪子可是你赠我的,自然是你情我愿的证明,所以不管你怎么告,最后你依旧会被判给我。”
“你……” 瑶姝一时没话可对。东王公趁机搂住她,在她耳边热热的来个软话:“好啦,不要使性子了。我答应,都听你的,可你今后在众生面前,也要给我留点情面,不准像刚才那样口无遮拦的。嗯?”
瑶姝是天生的吃软不吃硬,听了这话,才乖乖的点点头。东王公满意的吻吻她的额,低声问:“还需要我抹掉对伯尘的记忆吗?”
“你随便。”
瑶姝低头摆弄着衣角。“那你现在告诉我一句真话。”
瑶姝说:“还用再问么?刚才不是已经和你练牵手了,簪子都给了你嘛!”
东王公特别欣赏她的聪颖,但依旧嘴上不饶:“不行,我要听你亲口说出来。”
瑶姝无奈,在他耳边低语了几个字。“哈哈!那我觉得,没有必要费力抹掉伯尘在你脑海里的印象了,因为你已经满心满脑都是我了。”
说罢又满是爱意的吻了她。良久,东王公离开她的唇,搂住她说:“我记住了你刚才的话。你也要记住,我俩谁若变了心,自行了断。”
瑶姝一怔,眼睛忽闪了几下。她没想到他如此的认真和郑重。她知道他担心什么,也明白他知道自己担心什么。两人又低语缠绵了一阵,直到外面起了啸风。瑶姝知道,这是催他回去了。天庭仙人管制非常森严,完成委派的任务之后,必须在规定时间回到司职。东王公有些不舍,不放心的叮嘱她:“不知这一别,何时能见。但我一定帮你减罪。你好好这里自省,不要让我担心。”
瑶姝应着,不忘宽慰他:“有缘一定很快就能见。顺其自然,也是爱惜自己。”
而东王公心里清楚,瑶姝之前数罪并罚,忤逆也是定了案的。只因为天庭考虑她是功德千秋的后土娘娘的身影化身,又是天庭允许的伯尘的人,而且加上孟琳,东王公为其说情,才暂时幽闭在囿愆堂,等待立功戴罪。好在,处理妖妇的案子显示了她的能力,勇气和智慧,天庭便免了死罪,但原罪深厚,这意味着,她至少要在囿愆堂反省百年之后,下界经历苦海,过一个转世投胎。想到这里,他心如刀割。瑶姝往外撵他——锁了门。她何尝不知道自己犯下的罪,岂是轻易减刑的呢!虽然她预料到会有很长时间再也见不到东王公,但她坚信有了刚才的约定,他俩定会熬过来。想到这,她轻轻打开了门,他已不见踪影。她抬头看天已晴。低头,忽见门边一块石头上,端正放着一根玉簪。她拿起来,上面还有他头发的温度。她明白他的意思——交换了信物,也昭示了众生灵——东王公和瑶姝,身不在一起,心却相系相属。她很受触动,将这根玉簪和那张有两个人字迹的纸条,小心的收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