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金秋,南城的气候温和,微风轻拂,空气中都是桂花甜腻的香气。三匹黑鬃野马在柳府门口停下。空青上前敲门,朱红的沉重木门发出笨重的声音,附和着开门小童的声音:“来了!”
小童将脑袋探出门,待看见来人时瞪圆了双眼:“姑娘!”
一边喊着一边将木门推开。原是午时大家用过饭都在小憩一会儿,只小童一人看着门,如今听小童惊呼一声,大家都赶忙起身。柳知西是跟在空青后面的,这会儿见门一开,便顾不得其他人,直往里走。柳父正斜躺在靠窗的贵妃椅上的软枕上,手上还拿着一本账册翻看着。眼瞧着就是八月底了,许多铺子都要查账,柳家生意多,账册都是一箱一箱抬进来的。听见开门声和步调匆忙的脚步声,柳父倏尔坐起身来。柳知西推门而进,脸色苍白,额间都是薄汗,急喘着吐出白雾。“阿娘……”柳知西软糯的声音带了丝轻颤,恐惊醒了梦中人。柳父站起身,朝柳知西走来,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大概是乔装过,柳知西现在这番模样俨然是一个皮肤黢黑的小年郎。但柳父仍觉得这副模样是他见过最好看的姑娘。“阿喜,你怎么今日就回来了!”
以商岐到南城的距离,按说也要再过几日才到。眼中尽是血丝,眼下也一片青黑,就知柳知西恐怕在得知消息时就连夜赶路回来的。柳父心疼,嘴巴张张合合,想要说什么。床上躺着的柳母不知何时睁开了眼,见夫君似是要开口说话,手指紧了紧,赶紧出声:“阿喜回来了?快过来阿娘看看。”
嗓音轻柔中带了点低哑,病态十足。柳知西跪在柳母床前,握住柳母的手,哽咽道:“阿娘……”柳母虚弱一笑,纤细葱白的手指将柳知西额间垂下的发丝别在耳后轻声道:“让阿喜担忧了,阿娘只是小病,倒是害得你赶路回来。”
这是真话。又接着道:“阿喜不如先去梳洗歇息一番,阿娘再睡一会。”
柳知西犹豫,但见柳母眼底的心疼,终是不忍拒绝。点头应好,垂下的眼眸,遮住了眼里的担忧。站起身,对柳父道:“阿爹也歇一会吧,女儿先回屋里梳洗一番再过来。”
柳父抿嘴。他有点后悔了。如她幼时那般摸了摸柳知西的脑袋:“阿喜快去吧,这里有阿爹在,你不用担心,好好休息。”
柳知西确实是累了,连夜赶路,不说睡觉时间没有多少,就说换了几匹马,她大腿内侧都被磨出血了,如今看到柳母躺在床上,虽然脸色不好,但并未如她之前所想那般糟糕,她终于松了口气。柳知西的院子离柳父柳母的院子并不远,院子里是原先就伺候的小婢女们。这会见柳知西回来,端茶的,送水的,好一番热闹。待柳知西洗去脸上的妆容,露出本来的面容,一个娇娇俏俏的小娘子出现在众人面前。除了空青和谷芽,其余人眼睛都看呆了。这是她们家姑娘?谷芽捂嘴偷笑道:“瞧姑娘这般模样,倒是让她们看呆了眼。”
柳知西擦干脸上的水珠,听见这话,不由的笑了,连夜赶路的疲惫也散了些。又拿出瓶瓶罐罐在脸上涂抹,这些美容膏都是谷芽亲手所制。谷芽会医,也热衷于做些小女儿家敷脸用的东西,而空青会武,是北地李家的从幼时便培养的弟子,身手了得。两人都是柳父专门为柳知西寻来的,以柳父对柳知西的疼爱,本来是还想添几人的,但被柳母制止了。他们本身是商户人家,在青云国地位不高,若因此招了眼,对柳家并非好事。钱财惹人眼,树大招风。做完这些,柳知西才歇下。柳知西回来的消息,打个转儿就传到了隔壁孟府。柳家与南城知府孟怀文孟大人是近邻,也是故交,柳知西自小与孟大人长子孟颀定下婚约,于三年前解除婚约。若非柳母这一病,柳知西恐怕还会继续跟着外祖父行商,走遍青云国的大江南北。孟颀修长身姿,端坐于书桌前,骨节分明的手指正握着一卷书,潋滟的眼眸低着头,思绪却已不在书中。早知他的阿喜要回来了,他如何静得下心。他们两人自小一同长大,感情甚笃,三年未见,他想得心尖发疼,细数阿喜已离去一千一百又三十四天。男子的面容尽是哀愁与相思。阿喜究竟何时才能回来啊……正想着,就听常青在门外大喊:“公子!公子!柳姑娘回来了!公子……”就听见门嘎吱一响,孟颀用尽全身力气将门打开。细看孟颀抓着门的手指,微颤着,指尖也泛着红。“你如何知道的?”
孟颀谨慎问道,唯恐落了空。常青嘿嘿一笑,挠头:“门房听见了那边的动静,就过去一问,如今这消息在府中已传遍了。”
孟颀得知了确切的消息,止不住笑了,眼角泛着红,连眉梢都是笑意。“走,随我过去。”
刚走到院门口,就见孟夫人带着婢女走了过来,拦住他要出府的步子。孟夫人一脸嗔怪地看着儿子:“阿喜连夜回来,如今已是歇息了,你过去岂不是打扰,这么些年也不知道体贴人,真真是白张了一副聪明的头脑。”
孟夫人看着面前比她高了不止一个头的儿子,摇了摇头,又接着道:“待晚上用饭时,你再随阿娘过去,换一身衣衫,总不能让阿喜看见你现在这副邋遢样。”
说是邋遢样,其实也不过是孟颀在家时一般都身着旧衣,衣袖处沾了些墨渍而已。孟颀呐呐无声:“阿娘……”孟夫人仿若不见他的窘迫,扶了扶簪子,给了孟颀一记白眼:“阿娘回了。”
孟颀要送,被孟夫人止住了。有这时间还不如多想想换什么衣袍为好。孟颀站在原处,目送孟夫人身影消失在转角,才转身回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