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手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大概就是陪三个北方人喝酒。　　老高和老邱借自行车，不是去城里玩，是去城里买喝的和吃的。　　整整九瓶白酒，白手看着就怵。　　本来，是三人每人三瓶，多了个白手，也是平均每人二点二五瓶。　　让白手更怵的是，他们喝酒不用碗不用杯，拿着酒瓶直接干。　　老李在仨人中年纪最小，负责开酒，一连开了四瓶。　　老高冲着白手笑问，“小白，一瓶没有问题吧？”

白手急忙摇头，“不行不行。老高，我连老酒都喝不了一斤。”

老邱道：“喝酒得练。”

“我真不行。”

白手苦起了脸。　　老高指着老李道：“就这小子，刚进单位时滴酒不沾。现在两瓶起步，三瓶正好，四瓶能扛，五瓶不倒，哈哈。”

老李道：“小白，我认准了一个道理，出来跑，不喝绝对跑不了。”

不能太害怕，白手拿起了一瓶白酒。　　老高竖起大拇指，“开了个好头。”

白手心怵面不怵，看仨人大口大口的一下子连喝半瓶，他哪敢紧跟，只是硬着头皮喝了几口。　　“老高，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进城买酒？”

白手赶紧挑起话题，怕仨人喝醉了不能说事。　　老高道：“这里只卖老酒，喝着不带劲，我们只能奔城里。”

“老高，你们常驻这里吗？”

“不。我们仨同属一个省公司，但分属三个分公司。为了业务方便，我们互相帮助。我常驻你们省，老邱常驻南方，老李常驻上海。”

老李道：“我们每在一地拿到订单，都会分给其他两个。我这次过来，是因这化工厂有新产品出炉，我想抢先搞到订单。”

白手道：“三位大哥，我有一事不明。化工厂是公家的，你们公司是公家的。这公家对公家，还用得着你们派人常驻吗？”

老高笑了，老邱也笑了。　　老高道：“小李，你中专毕业，肚子里墨水多，你给小白普及普及。”

“小白，喝酒。”

老李先自己喝了几大口。　　白手二话不说，也喝了两小口。　　老李道：“小白，你说的那叫计划经济。化工厂一年生产多少，我们一年需要多少，去年底就定好了。这样大家都轻松愉快，不用派人常驻，偶尔来联络一下就行。”

白手点着头，只听不说。　　“这么说吧。我也是农村来的，小白，你卖公粮时，应该有两个价格。一个是计划价，一个是议价，是不是这样？”

“对，议价比计划价高不少。”

老李道：“这就对了。现在是商品经济，人家化工厂也是，大部分产品是国家计划好的，这部分我们不用太操心。但人家化工厂的产品，也有部分可以自己作主，连价格也可以自己定。我们驻在这里，抢的就是这部分产品。”

“噢，我懂了。”

老高道：“国内经济正迅速发展，化工产品供不应求。从某种程度上讲，抢到议价产品，就是抢到了钱。”

老李道：“小白，这个招待所住的人，三分之一是推销原料的。而其他的三分之二，就像我们一样，就是来抢货的，也就是来抢钱的。”

老高哈哈一笑，“不包括咱们的小高同志。”

老邱一直在喝酒，这时说道：“转移转移。说小白，让他自己揭自己的底。”

仨人一齐看着白手。　　白手忙道：“我，我没什么好说的。”

老高盯着白手看，“小白，你的年龄不超过二十吧？”

“十七。”

“农民的孩子早当家。”

老邱言简意赅。　　老李道：“有故事，小白，你一定有故事。”

白手说了说自己的家庭情况。　　老高叹道：“十三四岁就开始当家，了不起，了不起啊。”

种田、养猪、放牛、做砖、捞鱼、倒卖票证、做棕榈扫帚、做饼干……白手喝了小半瓶白酒，刹不住嘴了。　　三个大男人听得动情，以喝酒向白手表示敬意。　　白手只好跟着喝了几口，不知不觉，他已喝了半瓶，酒量见涨。　　老高问道：“小白，你以前做饼干，难道不放防腐剂吗？”

“基本上不放，所以保质期很短。现在天气热了，我不敢生产，客户也不敢采购。最近上海的亲戚，帮我弄了个配方，我才想到买点回去试试。”

老高道：“小白，配方是保密的。但你信得过的话，让我们帮你看看，也许我们能帮上忙。”

要的就是这个，白手拿出一张纸，递到了老高手里。　　白手不怕泄密，他只写了五种化工产品的名称，并没有写具体的数量和配制方法及配制过程。　　老高看了看，再递给老邱。　　老邱看后，又递给老李。　　老邱道：“两种很普通，两种很很难买，一种最难买。”

老高道：“但这五种东西，天州化工厂都有，至少小白是找对了路子。”

老李道：“这其中的两种，咱们拿着批文，也不一定能买到啊。”

白手道：“三位哥哥，帮我出个主意呗。”

老高笑了，“小白，你喝一瓶，办法就会有了。”

“呵呵……老高，你不是在哄我？”

“大家都是兄弟了，不拿人哄的。”

“那好，你先说，我再喝。”

老高指了指老李，“小李走的是正路子，他是省城分公司的，他的采购单添上你要的东西，一点问题都没有。但问题是你的要货量小，次数却挺多，你们怕对不上号。”

老李道：“这一批没问题，我可以负责解决。”

老高又指了指老邱，“你想一劳永逸，以后随时过来随时能够买到，你就得走老邱的路子。”

白手双手作揖，“老李，老邱，我敬你们俩。”

说着，白手主动喝酒，连喝三口。　　仨大男人也跟着喝，都已喝到了第二瓶的一半。　　老李冲着老邱道：“老邱，明天我要去城里，反正我要在这里多住几天，你不妨先给小白指点指点。”

老邱还是话短意长，“这活我接了。”

“喝酒喝酒，小白，痛快点，这瓶你得喝完。”

老高催道。　　白手给自己来了个痛快。　　结果是喝了二三瓶的人还没倒，只喝了一瓶的白手，却滑倒了桌子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