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景铄的眼神看着我，里面洋溢着的，是极为露骨的深情。他这句话说出来，我只觉得心口处一股暖流流过，没有一个女人可以抵抗心上人对于自己说出来的情话，无论那句话是真是假。幽南的神色微变，他眯着眼上下打量着裴景铄，一会儿忽而轻笑了一声，说道：“裴大将军这么确信自己的心意，可是，你怎么知道小殿下的心意就一定是属于你的呢？”

裴景铄面色不变，我却感觉到他抓着我的手微微紧了一下，他也在紧张，是因为担心我不会选择他。我想要说些什么来安慰他，却忽然看到了幽南向这边看过来的眼神。那眼神里头带着一丝的狡黠，似乎我在什么时候曾经见过这样子的神情。裴景铄似乎很不喜欢我看他，侧过身想要挡住他的视线。幽南却又在这时候说话道：“裴大将军不如让小殿下自己来选，你难道不应该去尊重她的意见吗？还是说，你根本不敢去询问她的意见？”

裴景铄冷冷的看着他，我从前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好像眼中看到的不是一个活物，而是一具尸体一样。我忽然想起来他的身份，到底是大翰的战神将军，见惯了生与死，有这样的眼神也很正常。师父在这时候说道：“你又想做什么？”

幽南慢悠悠的看过去，似乎不经意的说道：“师叔，你是不是担心我让她的记忆回来，会找到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

师父面色微变，但也只是那一下的变化，几乎让我以为是错觉，他冷冷的说道：“有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所有的事情我都到告诉她了，我这一生自认问心无愧。”

幽南听到这里却是放声大笑，可是那明明是笑声，我却听出来一股浓重的悲伤：“问心无愧？好一个问心无愧！”

幽南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道：“一句问心无愧，你就当真说得出口！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抹去了那些东西，就能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吗？呵，可笑，当真是可笑，莲溪昔日的国师竟然也会说出这样的话！”

红掌老妖怒道：“孽障！你瞎说些什么！”

幽南却好像是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平静之中，他慢慢的看了红掌老妖一眼，唇边的笑意薄凉：“师父，你们那时候做的当真是天衣无缝，那样子轻易的抹去一个人存在的痕迹，你们是不是觉得很有成就感？”

“从前是我没有能力，什么都做不到，但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你们老了，现在这里的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你们以为莲溪没了就可以掩盖一切，但是在我心里头，不可以，安鸾的命怎么可以这样子轻易的就消失呢？害死她的人，是一定要付出代价的！”

他说着，脸色呈现一种奇异的苍白，好像浑身的气力一瞬间都被抽走一样，可是，即便是这样，他站在那里，却给人一种极为强势的感觉。我感觉心口窒息的感觉一点一点的再次袭过来，忍不住有些难受的抓住了裴景铄的手臂。师父脸色大变，他焦急的喊道：“锦荷，不要看他的眼睛！”

可是他这句话说的晚了。我靠在裴景铄的怀里头，忽而有了一种奄奄一息的感觉，就好想是一条因为脱水而死的鱼一样，幽南的声音忽而在我耳边响起来。是真的在耳边响起来，就如同他就站在我身边，凑在我耳边在说话一样，我甚至能感觉到那近在咫尺的呼吸。那声音在我耳边说道：“抬头……看着我的眼睛。”

即便是师父的劝阻就在我的耳边回旋，即便是裴景铄用力阻止我的动作，即便是我努力去抵抗那声音的呼唤，即便是怎样，都没有用。我的身体就好像是不属于我一样，他们像是被某种看不见的丝线捆绑，而幽南，就是那个念动咒语的傀儡师，他让我抬起头，我没有反抗的余力，准确的说，是我没有反抗的权利。我对上幽南的眼神，他那一双黑沉沉的瞳孔里此刻更是一片黑暗，就好像是能够吞噬一切一样，我心头涌上来无尽的恐惧，灵魂明明在颤栗，想要逃跑。可是身体却被丝丝的压制住，只能被迫着接受来自那一片黑暗的审视。幽南的唇角露出来一个诡异的微笑，而与此同时，那一片黑暗之中，骤然燃气一簇火花，明明只是昙花一现，但是再这样的黑暗里头，昙花一现也显得尤其美好。那一簇火花燃气又熄灭，我只觉得脑海中的一根弦似乎也随着这火花忽而断掉了。意识像是被人牵引着向前走下去，浓浓的黑暗之中，不知从何时飘起来了淡淡的白雾，那白雾的确是极淡的，但是即便是淡，在越来越多的情况下，也会变得浓郁，这浓郁的雾气，最终将周围的一切全都掩盖住，甚至那黑暗都看不见了。我眼前一片白茫茫，心头却没有了恐惧，只有一股子慢慢的孤独，充斥着五脏六腑，让人忍不住想要落泪。不知从何处飘来浅淡的歌声，这歌声不同于市井之中流传的歌谣，却也跟皇族贵胄之中的高雅曲调不一样，听来是有些旖旎的调子，却偏生让人生不出什么旖旎的心思，只觉得心情澄明，周身舒畅。我觉得自己都要沉迷于这歌声之中了，调子却又忽而一转，变得圣洁无比，让人只觉得听到的不似人间的曲调，倒像是上古时候歌颂神明的古老歌曲，蕴含着莫名的神秘。我霎时间清醒过来，然而一清醒，就发现周围的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方才的歌声像是障眼之法，引诱着我放松，而之后的古老曲调却好像是开启了什么的钥匙。我看着周围渐渐散去的白雾，以及白雾之中若隐若现的一切，心中逐渐涌进来一股无尽的悲凉。这不像是我的情绪，但这的的确确是我的情绪。是我，还没有失忆的时候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