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杨的话让我不知说些什么好，人们总是习惯性的告诉别人秘密，又让别人保守秘密，可是秘密这种东西，只有在自己身边才是最安全的。无论告诉了谁，都是在将自己最隐秘的黑暗宣之于众。因为秘密，原本就应该是在黑暗中一个人守着等待它满满腐朽溃烂的存在。我无法对萧杨做下永远保守秘密的承诺，因为我无法预知这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总有些事情会让你将某些事情合理化，将某些原本不应该说出口的东西，假装正确的说出来。萧杨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他有些颓废的说道：“如果真的有一天，你说出去了，那也没有什么，便当做是这事情宣之于众的时候吧，或许，是天意也无不可。”

他如此说，我也无言以对，便只有点了点头。只是我没有想到，萧杨所说的，是当年事情的真相。没有人会想到一个只有两三岁的孩童会记得什么，萧杨起初也不相信这一点。但是他从开始记事时，就重复的做过一个梦，梦里面的情景从一开始的模糊到最后的清晰，甚至那些细节都很是明朗，每次梦醒，他都觉得那是他真实经历过的事情。可是在记事之后的记忆中，并没有梦里的场景出现过。他生活在晏城，这是他清楚的，而梦里面，却是在遍地尸体的战场。他一直以为这只是梦，可是在他十岁懂得有些事情的时候，老管家告诉他，他原本就是在战场上出生的，他的养父，就是战死在战场上。在老管家的口中，萧将军只是他的养父。然而在萧杨的记忆中，却完完整整的记得萧将军的模样，甚至还有皇甫惜画的脸，准确的说，是这些过往在他的梦境中被分毫不差的呈现出来。他之前不知道那些人是谁，经由老管家这一说，终于明白了。可是那时候，他也只是觉得那是他的养父而已，最大的感触，大抵只是觉得，萧将军是个勇士，而皇甫惜画，在梦境里面，一直是一个温柔的女人。萧杨没有母亲，他一直觉得，若是他有母亲，大抵便是皇甫惜画那样。裴景铄的到来，成为了揭开这一切的钥匙。如果裴景铄不说出来，萧杨会一直认为他是萧将军的养子，可是裴景铄的话却如同晴天霹雳，劈开了那个梦境隐藏最深的东西。那是从一开始就模糊的一片迷雾，萧杨从来没有看清过，却在离开晏城的那天晚上呈现在了他的面前。梦境里面依旧是铁血沙场，萧将军拼死将他护在战甲之中，皇甫惜画受了轻伤，晕死在萧将军身侧，这场战争原本就是因为奸臣出卖，既然是大翰朝廷上的纷争，对于皇甫惜画这个皇甫家看中的人，他们还是留了几分薄面。萧杨清楚的记得体温快速流失的感觉，萧将军的心跳在他能感触到的地方越来越缓慢，直到停止。到如今，其实他已经不能够记得很清楚关于那时候的痛苦，或者说，对于那个时候的他，那并不能算得上是痛苦，最多，也不过是觉得父亲在同自己玩了一个游戏，只是这个游戏，变成了永别。在萧杨对于萧将军为数不多的记忆之中，一直都伴随着皇甫惜画的身影。他看不清楚皇甫惜画的脸，却也能够想象得到那脸上的温柔。幼年的时候，他也曾经期待过母亲这个身份给予他的深情，只是伴随着年岁见长，那份感情便也变得可有可无。萧杨最深切的记忆，还是跟随着老管家的日子。萧将军是一员猛将，在他麾下的心腹，又怎么可能是泛泛之辈。老管家对于萧杨一向很是严格，对于萧杨而言，师父师父，早已成为一个父亲一样的存在。可是，或许是那些一直缠绕着他的梦境在作祟，萧将军的形象依旧在他的心里头难以抹去。裴景铄说皇甫惜画曾经有一个流落在外的儿子，那一瞬间，萧杨便想到了自己。其实老管家从来没有完完整整的将当年的事情说出来，他似乎有什么顾忌，始终没有告诉萧杨他的真实身份。萧杨不知道这是为什么，老管家没有提出来，他便也没有多嘴去问。“师父不知道，我做的那些梦，足够让我回忆起来当年的场景，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身在黎国的情况，但是我却也能猜到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

萧杨将水杯放到桌上，我看到他的双手在轻微的颤抖。“姐姐能帮我保守这个秘密吗？”

少年抬起头定定的看着我，一双眼睛里头一片死寂。我垂下眼睑，看着自己的手，问道：“你是要我保守你在梦里面回忆从前的这件事情，还是要我保守当年真相的这件事情呢？”

萧杨沉默了一会儿，我以为他不会再回答了，却忽而听到一声轻笑，惊讶的抬眼看去，就撞入少年深沉的双瞳：“姐姐一直都很聪明。”

他说完这句话，突然站了起来，抚了抚自己的衣袖，说道：“夜色已深，打扰了姐姐休息是我的不对，明日不是还要去四通城？姐姐还是早些休息的好，我这就先回去了。”

说罢，他便提步走到了门边，推门便出去了。我没有挽留，也没有什么可以挽留的理由。我只是觉得，这个少年，他完完全全的蜕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初来晏城时遇到的那个灿烂如同阳光的少年，已经笼上了尘世赋予他的阴翳，他不再是少年，而是一个男人了。我叹了一口气，将杯子放到原位，掸了掸衣袖，熄了蜡烛便准备上床休息了。月色清幽如水，外面也是一片寂静，或许是这样的夜色更容易勾起人心里头难以察觉的东西。或许是方才同萧杨的对话让我想起了什么，朦胧之中，我只觉得有熟悉的身影在倾泻的月光之中对着我浅浅一笑，这笑容如同刹那间花开，让人想起星河流云，无端的心口微热。“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