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下午,何继学简单地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之后,便过何其多书房中来道别。何其多该交代的也已经交代清楚,不过仍旧是嘱咐那几句,便让他好生回去,顺便捎带他对何大全夫妇的问候。何继学答应一声,便从房中退了出来。自昨晚闹了些不愉快后,何继学同何萍两个人便没有说话,用早饭和中饭的时候也没有看过彼此一眼,只是低头吃饭,虽则平时在何其多的严厉约束下,两个人并没什么往来,在饭桌上更不敢说笑,只是如今却是不一样的感觉,就连何其多也察觉出了两个人同往日不一样。何继学在门口处站住了脚,往何萍闺房中的方向凝视,如今回去了,是不是应该同何萍道一声别。纠结不下的何继学,也不忘在内心调侃了自己一番:古有望夫石,今有……当何继学正胡思乱想之际,任嫂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他的声旁,瞧他背着一个包裹站在书房门前,冷不防地问到:“哥儿可是来同先生道别来了家去的?”
“啊……是……任婶,是啊,已经见过先生,正打算家去了呢。”
何继学回过神来,有些羞赧地回答到,似乎方才那番心里话被突然出现的任嫂给听了去。“既然见过了,怎的哥儿一直站在这门口不动?还以为是不敢进去呢。”
任嫂笑到,这么高大的一小伙子常常在何其多的面前表现得像是做错事的小孩一样。“我是……瞧着先生房外风景不错,一时看住了。”
何继学极力为自己开脱。任嫂顺着刚才何继学方才一直盯着看的地方看过去,不过是一面墙,哪里来的风景,看来是有什么不能说出口的心事,又问到:“哥儿可也同姑娘道别了?”
“已……已经道过了,方才午饭的时候便已经说了,还没谢过任婶这段时间的照顾,正好您来了,我便在这里简单地谢过了。”
“咳,说这些话,左右不过是多双筷子的事儿,怎么说婶子也是看着你同姑娘一起长大,小时候也常到这来玩,如今你来了,咱们这里也热闹些,不似从前那般冷清。”
任婶感叹到,她打心眼里喜欢何继学到这里来住下,一点都不觉麻烦。何继学一直以来也觉得任婶很是亲切,如同亲人一般。“婶子到这来,想是找先生有事,那我先走了,”何继学说完又犹豫地看了那面掉了些墙皮的白墙两眼,转身迈开脚步往大门的方向走去了。任嫂对何继学的举动兀自觉得奇怪,也许是舍不得这里的缘故,果然还是体谅何其多严厉的良苦用心,忽听见里边何其多问了声谁在外面,这才走了进去。闺房中,何萍隐约感知道何继学今天下午就要家去,只是因为昨晚的事情过后两个人都没有先跨出一步。其实早间在饭桌上她本来要先同对方说话的,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却也怨起何继学来,她认识的何继学从来不是这样小气的人,以前自己好生气也都是何继学哄自己高兴的。虽然在自己房中,何萍却是一直留心着外边的动静,隐约有听到脚步声和说话的声音,只是自己的房门一直没有被敲响。眼见窗外光线透过叶隙忽明忽暗,外面的声响也是此起彼伏,何萍终于坐不住,轻声轻脚地出了闺房。此时房外格外地安静,耳边响起了簌簌的落叶的声音。经过何其多书房外,透过纱窗,何萍见何其多正在看书,便又轻手轻脚地往客厅来,再往那边走去便是何继学住着的地方,只是她仍旧下不了决心往那边走去,转而往厨房方向来了。任嫂此时正摘菜准备今晚的晚饭,忽觉得有人在看着自己,原来是何萍来了。何萍只是站在厨房门口发怔,等任嫂发现她的时候却是转身要走,任嫂停下了手中的活儿,问起姑娘有什么事情。见任嫂发现了自己,何萍只得走了进来,小声问到:“婶子,继哥哥可是今天家去?”
“嗯?学哥儿已经家去好一会儿了,他说已经同姑娘你道别了?怎么姑娘倒问起婶子来?”
任嫂笑问到,莫不是因为舍不得才致忘怀。听了任婶的话,何萍楞了有好一会儿,故作镇定到:“是啊,我倒把这个给忘了,那婶子忙你的,我先回去了。”
这俩个后生今日是怎么了,总是给自己哑谜猜。任嫂越发觉自己上了年纪,已经不懂他们年轻人的心思,对着何萍离去的背影笑着摇摇头,仍旧继续做她自己的事情。何萍心事重重地踱回房里,双脚仿佛注了铅一般,周遭也变成了一个静默的环境。回到自己房中,何萍在案桌旁坐了下来,把脸埋在了双臂里,她有些想落泪,却又极力忍着,此时她除了伤心还有气愤,她暗暗发誓,再也不理何继学了。何继学离开了先生家里,心里自是不大痛快,正茫无目的地走着,并不着急回家,突然一个熟悉低沉的声音在自己的耳旁响起,定睛一看,不是别人,却是大爹的儿子何实,忙喊了一声大哥哥。何实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来,朝继学细看了看,指了指他的行李笑到:“前几天从苗圃回家,便听珍珠说起如今你住到多先生家里去了,怎么这会儿子一个人背着行李在这冷风中走着?”
“哦,先生准我家去过年。”
何继学轻描淡写地说到。“还以为今年你要留在多先生家过年,这不是很好吗,怎么闷闷不乐的?”
何实瞧着继学似乎不大高兴,而且既然多先生准他回家,又为什么还在这外头待着。“没……没有,我只是想着其他事情,一时不得解罢了。”
何继学想了想说到。“什么事情不得解的,不妨说出来,如果大哥哥可以帮得上的,一定帮你。”
何实拍拍胸脯说到。何继学自是感激大哥哥的兄弟情谊,只是这件事何实帮不上什么忙,也不想麻烦他,因笑到:“不过是自寻烦恼,大哥哥不必担心。不如,我们去那边走走吧。”
见何继学如此说,何实也就不多追问,何况何继学和自己的路数本就不一样,他也有想到何继学忧心的是学业上的事情,他自然是帮不上什么忙的。两个人于是来到田埂上散步,如今田地光秃秃的,只有割完稻谷剩下的“木桩”各种像狗尾巴草,含羞草之类的杂草长势极好。“许久不见,大哥哥如今越发的老成干练了。”
何继学寻了话由,打破了沉默。“经历多了可不就如此,在你们这些相公眼中可是俗不可耐。”
何实说着又看了看继学,笑到:“还以为你在何先生那里吃住得要好谢,怎么倒清瘦了些,可是功课繁重?”
“哪里就清瘦了,先生家的居住伙食自是好的,课业繁重也是有的,此消彼长罢了。”
何继学笑到,又对何实刚才的话反驳到:“人情练达即文章,我刚才的话可不是嘲笑大哥哥。”
“得,全都是大哥哥说错了,我认错。”
何实笑到,“我看你这行李还不轻,一直背着的累不累?”
“刚说完大哥哥就又嘲笑呢,这些东西哪里就背不动了。”
何继学笑到,把行李往上掂了掂。两个人寻了个地方坐下,说起了彼此的近况。何实很早以前便在聚香县的乡绅大户——苗圃的苗贵家做事,如今是苗宅的管工,虽然这苗贵的名声不是很好,因为镶了两颗金门牙,又被称为苗金牙,此人为人很是吝啬,只是他见何实做人做事都还不错,便也没有多亏待于他,还给他加了工钱。“你呢,这段时间在多先生家,学问可有长进?”
何实说完自己的近况后问到。“算是有吧,不然也可辜负了先生家多出来的口粮。”
何继学笑到。“你说到口粮一事,今年县衙又增加了征粮赋税,苗员外因此克扣了不少长短工的工钱,又增加了佃农的征粮,我虽增加了工钱到底于心不安,感觉倒像是霸占了他们的一样。”
“这本就是大哥哥应得的,何故说霸占二字?”
何继学为大哥哥辩解到,当然他也看不起苗金牙的这番作为。“说到底我也不能帮他们说些什么,如今只能靠你了。”
何实又笑到。“靠我?”
何继学不解到。“靠你将来出将入相,做了父母官造福百姓呀,你怎么会连这个都听不懂?”
何实拍了拍何继学的肩膀说到。我真的可以挑起这个担子吗,何继学听了这话心里越发的不好受起来,回想起何其多之前也说过这样的话,但是他似乎从没有过这样的雄心壮志,他感觉自己不过是这茫茫世界中的一粒尘埃,何故他们要对自己寄予厚望,但是他到底还要装出自信的样子来,对何实点了点头。“珍珠知道你出关了一定会很高兴的,这些兄弟姐妹中她最亲近的就是你了。”
何实这时提起何珍珠,想起她天真无邪的模样,倒让何继学突然感觉到一丝安慰,只是何珍珠终究是姑娘家,也快到及笄,终将也要有男女之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