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历三年,春。大庆皇帝楚元拓,亲率十万御骑军,自帝都出发北巡。名义上是御驾亲巡,体察黎民疾苦,其实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目的。皇上已登基三年,一直空悬后位,驳斥了群臣纳妃的奏表,一心寻回战乱中失散的爱妻幼女。就连天高换地远的小小郸城县,也接到了附带寻人画像的圣旨。郸城县尉拿着圣旨,心下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有了皇上的圣旨在手,以此为由,把全城三四岁的女娃娃都抓了起来。万一从中找到了小公主,就是加官进爵,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就算找不到公主,光是让这些孩子的爹娘拿出钱来把孩子赎回家,咱也能大发一笔横财。”
县衙后面一个偏僻的小院儿,把抓回来的女娃,都关在了里面。这些女娃娃才不过四五岁,本该在爹娘怀里撒娇的女娃,此时却被关在冷僻地院子里头,每天只发一个杂米面菜团子。粗粝难吃,勉强能充饥。只有站在最前排的一个女娃娃,看到菜团子,早早把手举得高高的。她个子不算矮,只是又黑又瘦,连个帽子都没有,风吹日晒的,本该白皙柔嫩的脸蛋上,晒出两团红。楚悦儿是在今天刚被抓进来的。当时听到抓人的差人说,跟他们回去,会给她好吃的,她只是想混点吃喝,便佯装力气不支被他们追上了。她抬头往周围扫视了一圈儿,其他女娃各个低着头,双手捧着手里的菜团子安静地啃着。终于拿到菜团子,她低下头啃了一口,只咬了一口,就吐了出来。“这团子坏了,不能吃了!”
她眨巴着又圆又亮的眼睛,一伸手,夺过旁边人手里的团子,闻了闻,小鼻子都皱了起来。正值盛夏,天气炎热,菜团子吃在嘴里,居然都馊了。看管她们的是,两个膀大腰肥的婆子。老爷让这些小崽子的爹娘拿钱来赎,剩下的这些,都是没人要的野种。婆子叉着腰,呵斥道:“嘿,没人要的小崽子!给你吃的,还挑三捡四,只有这个,爱吃不吃!”
“这团子酸了,我不吃!”
小丫头个子小,说话就显得没气势,她站到凳子上,冲着那身材壮硕的婆子要求,“放我走!”
那婆子瞅着面前还没桌子高的小豆芽,就敢跟她叫板,眼眉立起来,“我告诉你,老爷给你口吃的,别不知好歹,扔到外头去,早就饿死你了。我看你找打!”
说着解下腰间的鞭子。一旁的婆子扯住她,“你别真打呀,说不准这里头出一个公主呢,皇上自打登基,为了找到失散的妻女,满天下的悬赏……”楚悦儿耳朵很尖,扬起小脸,冲那扬着鞭子的婆子,说道:“我就是公主!你敢打我,等我见了皇帝,让他砍了你的头!”
婆子一听,嗤笑道:“可拉倒吧……哪来的什么公主?你瞅你那个黑不溜秋的样儿,还公主呢……小猪崽儿都比你好看。”
“哼!真有那个公主命,也不会沦落到咱们这种鸟不拉屎的小地方来。”
“说的也是……皇上自打登基,颁了悬赏的圣旨,找了快三年了,还没一点儿音信。兵荒马乱的,就一个女人还抱着一个吃奶的孩子,只怕是连尸骨都找不着了。”
“又不是生了个儿子,说白了就是一个不值钱的丫头片子,找不找得到,又不能继承皇位。再说了,皇上哪个不是三宫六院的,美人搂在怀里,哪会要一个生过孩子的女人,皇上也就做做样子给人看。男人都一个德行!”
在她们眼里头,这些家里穷的拿不出钱来,没赎回家的小女娃,都是些赔钱货,给她们一口吃的,都是浪费粮食,还不如喂狗。发现这里的东西不能吃的楚悦儿,一心只想离开,才不管她说什么,迈着灵活的小腿,跑向紧闭地院门口。“站住!”
一个婆子从身后几步追上她,拦腰抱住,把她拎了回来。啪地一声,婆子把鞭子一甩,抽打在地面的石板上,发出一声脆响。小女娃们吓得惊叫出声。“闭嘴!我手里的鞭子,专抽调皮捣蛋的,我看谁敢再闹?”
两个婆子发泄着淫威,这一群只有四五岁的小女娃,都吓得低着头,缩着身子,不敢吱声。楚悦儿满不在乎地抬脚就走,向前走了两步,又顿住了,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向后退了两步,回到自己刚才的位置上。娘亲临走前的叮嘱,在她脑中浮现。“乖女儿,你爹爹是个凡人,你生来就是庇佑大庆国运的紫微星,没有你的守护,你爹爹的江山是坐不稳的。”
“你说想和爹爹一起生活,就在此处乖乖等待,不出三日,他一定会来找你。”
她嘟着嘴巴,质疑地眼睛,望着碧蓝的天空上,心里默默嘀咕,“娘亲,爹爹真的会来找我吗?万一,他真的像这些人说的那样,只是做做样子,根本不会来找她呢?”
她在三十三重天上,虽然喝着玉液琼浆,但却十分想念只亲近过七天的爹爹。在她的记忆里,爹爹是个英武无双的英雄,所以才求着娘亲放她下来,和爹爹住在一起。但,她的耐心是有限的,要是让她等太久的话,她就生他的气了。“哼!我再给他半天,天黑之前,他再不来找我,我就……就不等他了!就算他再找来,我也不理他了!”
她做了决定,便坐在原地等待,不再闹。那两个婆子看她一副安静乖巧的模样,警告地盯了她一眼,也不再管她。与此同时,驿道上,十万精锐大军正护送着皇帝的车撵,正浩浩荡荡而来。大军行至郸城外的月老祠,皇上突然下令,“在此处暂停。”
这座月老祠当年香火很盛,是本地青年男女相约的地点,只不过经过多年战乱,已经破败不堪。楚元拓从车撵上走下来。并未穿着龙袍,而是全副玄铁铠甲。大庆境内战乱已经平息,但远没有达到太平盛世,十六国的余孽仍未清剿干净,因此,他在巡游途中,依然穿着作战时的全套盔甲,就连腰间的佩刀,也从未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