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贤良师定下日期,六月就起义了。”
张牛角无奈的望着身边的褚飞燕。“可这幽州依旧像是铁板一块,我太平道始终插不进去。”
言及此处时,张牛角显得十分无奈。 他是张角派遣负责幽州内部太平道的扩张与六月起义的。 可… 现如今的幽州,俨然…已经是天师道的天下,乃至于,百姓们抗击胡虏的斗志昂然,怕是这边的起义,已经胎死腹中了。 故而,张牛角打算加入白马义从,以白马义从副统领的身份再行渗透,却…却因为一个白袍小将,一番苦心又白费了。 “六月?起义?”
褚飞燕还是第一次听到具体起义的月份,他的一双瞳孔瞪大。 “不是今年岁末么?为何改的这么急?提前了整整半年…” 唉… 张牛角叹出口气,“还不是‘那位先生’决定的,这些年,大贤良师能够做大到如此地步,可少不得‘那位先生’的帮扶,偏偏如今,幽州这边两击胡虏,风向就要变了,起义之事宜早不宜迟!”
“那位先生是忌惮那玉林观主柳羽?”
褚飞燕接着问。 张牛角点了点头。“这‘玉林柳郎’邪乎得很,幽州这么个破地方,愣是让他搞得有声有色,都快成塞外江南了!再这么搞下去,怕是谁也拦不住,他们天师道的崛起,到那时候,太平道就是再想起义…难了…难了…” “那咱们这边…”褚飞燕凝眉… “如实禀报神上使即可。”
张牛角无奈摇头,“非我等不用心,奈何此间幽州军民同心,我等无能为力呀!”
听到这,褚飞燕也凝起了眉。 张牛角见到兄弟这副模样,安慰道。“不过也无妨,这玉林柳郎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大贤良师与那位先生又岂会允许这么一个家伙存活于世上!”
这… 话里有话呀! 褚飞燕连忙追问,“大贤良师与那位先生打算暗杀么?”
“不!”
张牛角摆手,“若是能暗杀,早就杀了,哪会留他这么久!哼…这次,大贤良师可是不惜玉石俱焚!”
霍… 褚飞燕还很好奇,可他闭上了嘴巴,他知道,再往深去问…他不该问,哪怕问了,大哥张牛角也不会回答。 倒是张牛角轻轻的拍了拍褚飞燕的肩膀。 “贤弟啊,你、我需做好准备,这天下就要大乱了!”
看着大哥那笃定的眼神,褚飞燕能体会到一些… ——山雨欲来风满楼。 只是,褚飞燕与张牛角都不会知晓… 如果这个世道上没有“玉林柳郎”,那么…幽州太平道的发展将一帆风顺,那支张牛角与褚飞燕麾下,与白波军齐名的“黑山军”早已初露峥嵘。 只不过… 现在的情况是,本“寒不敢衣,饥不敢食”参加黄巾、做黑山军的百姓、农人们,如今一个个…前赴后继的去卢龙塞做了矿工。 每日的俸禄,比之做富豪大户的“佃农”不知道翻了多少倍? 挖矿,嗯,真香。 … … 夜,大汉宫廷。 天子刘宏在蹇硕的陪同下,在皇宫中散步。 说是散步,一连三天,他始终在思索与羽儿的那番对话… 羽儿提出的“上品无寒门,下品无氏族”的理念太过超前,“科举制”替代“察举制”的选人制度更是一项巨大的革新。 当然… 这其中会有巨大的难题…以及“破绽”。 比如,科举…谁握有出题的权利,如何让文化普及,文化普及需要的‘读书平民化’成本与代价。 最简单去说,如今平民百姓不是没有途径去看书,只是因为书籍“居高不下”的价格,让所有百姓都望而却步。 要知道,如今的书籍可都是“刀笔吏”一刀一刀刻在竹简上,绘制成书籍… 一个家庭中,莫说是藏书三千卷,就是藏书三十卷,那都是大户、豪族。 故而… 难题又绕了回来,能读书的只有氏族… 只有关东氏族。 那么问题来了,哪怕是“科举”选拔人才,可比拼下来,能胜出的依旧是关东的氏族子弟,这便与他刘宏的初衷完全违背。 文化普及,难得是“普及”二字,既要有量,又要有质,价格还不能昂贵…这在这个时代太难了,也太超前了。 这些难题,羽儿考虑过么?或者说…这也是他“文化普及”计划中的一部分? 正直惆怅… 一个小黄门低着头跑来,在蹇硕的耳边言语了什么,旋即…将一个小木盒递给了蹇硕,蹇硕连忙接过,示意让小黄门离去,他则快步走到刘宏的身前。 “陛下,这是玉林观柳观主托荀侍中带给陈王的礼物!”
陈王? 礼物? 听到这儿,刘宏会心一笑,他的身份,羽儿也是看透不说透啊。 刘宏笑着打开了木盒,却见其中的是…纸。 没错…是纸。 说起来,刘宏对“纸”并不陌生。 其实在西汉时期就有造纸术,只不过造价高昂。 而到了东汉元兴元年,蔡伦再一次的改进了造纸术,可以用树皮、麻头及敝布、鱼网等原料完成造纸,成本降下来一大截,如今的大汉专门的“纸坊”便是使用的“蔡侯纸”的工艺。 只不过,蔡侯纸的“质地”粗糙。 故而,并没有取代竹简成为书写的工具 而柳羽送给刘宏的纸,是“左伯纸” 刘宏起初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同,可伸手去摸,当捧起来这纸张时,登时他浑身颤粟了一下,继而双眼放光。 “纸竟能做到如此质地?”
刘宏提起一张“左伯纸”,不可思议的去抚触这薄薄纸张的每一处。 这与蔡侯纸完全不同… 韧性足,质量极佳。 当然,天子刘宏哪里会知道,《三辅决录》中记载过:“工欲畚其事,必先利其器。用张艺笔、左伯纸,及臣吕,皆古法,兼此三具,又得臣手,然后可以尽径丈之势,方寸千官。”
“《文房四谱)》卷四《纸谱》也有记载:——“左伯字子邑,汉末益能为之。”
单单这两条记载,就足够说明“左伯纸”的质量。 ——厚薄均匀,质地细密,色泽鲜明。 或许在宋元明清时期,这样的纸张不算什么?可…在大汉,这种质地的纸张,可是一个巨大的发明。 “这是…羽儿做出来的?”
刘宏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他和蹇硕能听到的话语问道。 “是。”
蹇硕如实道:“荀侍中言,说这纸张采用的乃是莱州的麻料极桑皮原料,比之以往‘蔡侯纸’选用的树皮、麻头、敝布、鱼网造价要低廉十倍,且‘齐鲁之地桑麻千亩’,造纸原料丰富而且质地更佳。”
蹇硕笑着继续补充,“柳观主让荀侍中问陈王,这个生意,陈王可否有兴趣?”
“哈哈…” 这话直接把刘宏给逗乐了。 方才还在想,科举是好,“上品无寒门,下品无氏族”的理念也好,终究缺乏一些推广的工具。 纸便是其中重中之重的。 偏偏,蔡侯纸因为造价与质地的原因,不适合传播,羽儿直接就送来这全新的纸张,还是一门生意。 “哈哈哈哈…” “有兴趣。”
刘宏笑了起来,“陈王对这左伯纸可太有兴趣了。”
言及此处,他下令。 “你告诉荀侍中,让他带话给柳观主,就说这个纸坊,陈王投了!哈哈哈…” 一边畅然大笑,刘宏一扫方才的阴霾,大步流星向前踏步。 倒不是因为这“左伯纸”让他心情怅然,也不是因为多了一处新的生意,而是…刘宏看到了希望,看到了以“科举”取代“察举制”为目标,羽儿已经行动…或者说,他很早之前就开始了这个行动。 离开了御花园… 刘宏的心情不错,在蹇硕的陪同下,继续在皇宫中走着。 皇宫的夜晚,其实是静悄悄的,巡逻的侍卫在这个时辰也早已离开后宫,毕竟说到底,是皇室是不可能允许那些“血气方刚”的侍卫在深夜值守,要是来个监守自盗,那可就是青青一片草原了。 走着走着,走到了一处宫殿附近。 刘宏觉得有些熟悉,却又不是他经常临幸妃嫔的宫阙… 蹇硕抬头看了看,道:“陛下,这是吕良人曾住过的宫阙…南宫的清凉殿!”
噢… 蹇硕的话让刘宏的表情一下子又沉了起来,他像是又想到了什么。 要知道,在汉代,皇帝后宫的女人是有着明确“待遇”概念的,她们的“待遇”与朝廷的官员一样,都是以“粮食”的数量为计量。 皇后与皇帝相同,下面的婕妤与亲王相同,再往下“经娥”对应的是“列候”,“容华”对应的是“中二千石”的关中侯。 “良人”是在第五级“美人”之后的第六级,相当于“千石”俸禄的郡守… 可,哪怕是良人,在宫廷中地位已经不算低了,下面还有“八子”、“七子”、“长使”、“少使”… 比如西汉第十一任皇帝,后宫女人数量达到了巅峰的“四万人”,比汉武帝时期多了一倍,因为女人太多了,九级的身份就不够了,于是又加了““昭仪””、“五常”、“顺常”、“舞涓”、“共和”等十一个称谓,共计十五等。 最末尾是“中家人子”,待遇仅仅只有“斗食”! 从这个角度去看,跟前辈比起来,刘宏这一任的后宫…还远远不够,望尘莫及。 “原来是吕良人的住所…”刘宏低吟一句… 他回忆起了,当初入皇宫… 那时候他还小,仅仅才十三岁,在河间做“君侯”…虽顶着“君侯”的称号,奈何家道早已中落,穷啊… 可哪怕如此,他的母亲董太后依旧尽其所能,更是不惜花重金选入填房丫鬟,为小刘宏进行启蒙。 这在古代很常见,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但凡与繁育子嗣有关的,古人都会不惜重金。 当然… 刘宏仅仅十三岁,按理说十四岁时才会开始这项启蒙。 可… 刘宏小时候皮啊,十三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再加上填房丫鬟又生的俊美,他如何能把持得住。 后来机缘巧合,被选为天子,恰恰这个填房丫鬟又怀了子嗣。 可以说,这也是一个意外。 若刘宏没有成为天子,其母亲董氏多半是要逼迫这丫鬟打掉的,可如今成为天子了,那就不一样了。 于是,那填房丫鬟摇身一变,成为了吕良人,并且诞下刘宏的皇长子,刘宏为其取名“刘羽”! 而吕良人与刘羽便是住在眼前的这“清凉殿”。 似乎是回想起了这些往事,刘宏显得有些犹豫,脚步向前轻轻的递了一步,下一刻…却又收了回来。 他想去看看,又不敢去。 如此来回几次,半晌,刘宏微微一声叹息,终究是朝着其中走了过去。 蹇硕连忙打开“清凉殿”的门… 哪怕这一方宫阙已经没了主人,但还是有宫女、宦官值守着…点点灯光,也让人能将周围看清楚。 “参见陛下。”
一干三十多岁的宫人,有宦官,有宫女纷纷跪倒。 “抬起头来。”
刘宏轻吟… 这些宫人不敢违拗圣意,连忙抬头。 刘宏一个个的看过他们的面颊,已经没有印象了…他记得,当初党锢之祸…吕良人与皇长子刘羽便是死在了这清凉殿。 这是他刘宏的第一个女人,也是他刘宏的第一个儿子…那时的刘宏几乎震怒。 他下过命令,不许动这“清凉殿”的任何一处,他想要通过这些似曾相识的景,回忆起往昔… 只是… 近十年来,国事蜩螗,他鲜有来过这里。 这些宫人,多半便是曾经伺候吕良人与皇长子的那些宫人吧? “都出去吧,朕想一个人静静。”
刘宏摆摆手。 很快,整个“清凉殿”内只剩下了刘宏与蹇硕。 “蹇校尉,你也退下吧。”
刘宏再次说道。 “陛下,触景生情,还是让臣护送着吧。”
蹇硕回道。 刘宏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夜深人静,光线幽暗… 正厅中摆放着“吕良人”与“皇长子羽”的灵牌,刘宏一把将“皇长子羽”的灵牌给摘下,交给了蹇硕。 蹇硕心领神会,赶忙收好。 刘宏的目光则是望向“吕良人”的灵牌。 脑海中,依旧能回忆起…她的样子。 “君侯,这孩子…是不是无法保全了?”
“君侯要做天子么?那这孩子…是不是有希望留下来了?”
“君侯,他在肚子里拍我了,他想他的爹爹呀。”
“君侯,你若是无事就晚上来陪陪他吧,尽管在肚子里,可…他…他听到你说话就会动,很活泼的。”
曾经在河间…他刘宏与吕良人生活的场景,不断的在脑中闪烁。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已经是哭的泪眼婆娑。 “你…你为朕生了一个好儿子啊!你为大汉生了一个了不起的未来君王!”
“如今,羽儿都回来了,你却走了,若是以后…朕与羽儿相认时,他问朕他娘在哪?朕…朕该如何向他解释呢?”
“他要是怪朕,朕…朕…要…如何…如何对他讲!”
说到最后。 “嘀嗒”的泪滴滑落而下… 这一刻,冷血的帝王变成温存的丈夫,温存的父亲!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