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阳来…朝我的胸口刺过来! 袁逢的话,已经传到了门外匆匆赶来的袁基、袁绍、袁术的耳中。 “爹…不可!不可呀!”
袁绍已经闯了进去,“啪嗒”一声跪下,就去抓住叔父袁隗的手,袁基也跪着抓住…像是要拦住叔父… 倒是唯独袁术,他的眼珠子一转,似乎想通了什么。 父亲说的没错… 当此关头,袁家必须有一个人去牺牲! 若是父亲不死,那整个汝南袁氏就没了,如今的局势也将彻底无法扭转! “啪”的一声,袁逢忽然扬起手,给了袁绍、袁基一人一耳光。 两人被打的扑翻在地,袁逢怒喝道:“我是我,袁家是袁家,你叔父行的是大义灭亲之举!是为了保全汝南袁氏,这勾结反贼的罪名,我当得,可汝南袁氏当不得!”
氏族… 特别是袁家这样四世三公,门生故里遍布天下,当世首屈一指的大氏族,他们最在乎的是脸,是名声啊! “父亲,叔父…”袁绍起身抱住父亲的腿,“就没有…没有其它的方法了么?他玉林柳郎冤枉,可…父亲就不冤枉么?”
袁逢摇头,他平静的蹲下身子,耐心的说道:“你们应该也听说了,这马元义一早就蓄谋陷害我们袁家,唐周告密是我们部署的,查抄太平道的坛口也是我们部署的,每一项马元义都牵扯其中,他既站在了柳羽那边,那便有一百种方式给那柳羽洗刷冤屈,也有一百种方式,拉我们下水!如今…爹…爹不得不死!爹必须死!”
袁绍见父亲一意求死,又转身去抱住袁隗的大腿,“叔父,叔父乃是当朝太傅,求求叔父…求求叔父救救父亲。”
袁隗默然…他怎会不想救自己的亲大哥呢? 只是… 只是这局面,已经覆水难收! 倒是袁术,他冷言道:“不愧是婢女生的,都这种时候了,依旧没有一点见识!”
俨然…这话,是嘲笑袁绍。 袁基连忙道:“公路,你说什么?”
“难道不是么?”
袁术目光冷冽,“我袁家担得起勾结反贼的罪名么?”
“既是担不起,那父亲死了一样担不起!”
袁绍反问… “你袁本初!愚蠢!”
袁术冷哼道:“我袁家勾结反贼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逼迫天子解除党锢啊,我们是为了救天下士人哪,只因为这一个理由,天下士人就依旧会站在我们这一边!我们汝南袁氏依旧是天下氏族之首,也因为这一点,陛下就不可能真正的惩处我们袁氏,这会让士人与太平道勾结于一处,如此一来,他大汉朝廷还怎么反叛?”
别说… 平素里娇生惯养、大大咧咧的袁术,如今分析起局势来,竟是头头是道,有理有据。 他的脑袋比袁基、袁绍更灵活! 或者说… 他更冷血…在父亲将死前,依旧能够保持冷静,客观的去分析! “公路说的对!”
袁逢肯定道:“汝南袁氏勾结反贼…按律法言,那自是大逆不道,可我们的初衷士人、士族是知道的,我们是为了解除党锢,如今的目的也达到了,所以,我们袁氏依旧能够获得党人、士人的支持!”
“有这个后盾在,天子、朝廷,哼…他们灭不了咱们!可马元义一案,咱们袁家必须给天子一个交代!而我…袁家族长,前任司空…我的死就是最好的交代!”
袁逢抬眼,他的表情变得无比郑重。 “出去,为父让你们出去!”
袁逢终究不想让儿子们看到自己殒命的模样… “还不快走!”
袁术第一个走出房间,他不忘催促袁绍、袁基! 袁绍深深的凝望了眼父亲,了解父亲的苦心后,他必须让自己变得铁石心肠。 袁基却依旧一动不动… 还是袁逢叫来了仆人,将他击晕后抬走。 一时间,这方阁院又只剩下袁逢与袁隗两人… 呼… 深深的吸出一口气。 袁逢道:“我这三个儿子,公路最是通透,本初也算是识大局,唯独长子基…” 说到这儿,他摇了摇头…不再言语,旋即展开双臂。 “次阳,为兄知道你下不了手,那么…就让为兄自己来吧!”
说着话… 他一步一步的往袁隗挺起的剑锋上走。 “嗖…” 一剑没入胸膛,袁逢猛喷出一口鲜血,他的一双眼睛也瞪得浑圆硕大,其中满是血丝… 他又向前了一步… 唔… 剑没入的更深的一寸。 血溅出的更汹涌了许多。 袁逢似乎已经感受到了什么,他缓缓的抬起手,“次…次阳…汝…汝南袁氏,就…就拜托了!”
咚… 咚… 随着两声清脆的响动,袁逢整个人栽倒在地上,他口中不住的吐出鲜血,他睁着眼…像是死不瞑目,又像是有未尽的事业没有完成。 而袁隗… 他的表情无比的凄怆、悲凉… 他张大了嘴巴,他的五官扭曲到了极致,可最终…他没有喊出一声。 恰恰这份沉默汇聚成的回响在他的心头无限的乱撞,犹如撞钟一般,将他身体中每一处都撞得伤痕累累。 袁逢…汝南袁氏的族长,他…他的好大哥,没了,没了! … … 桌案上堆积着各地传回的急报。 因为唐周告密,更因为马元义被捕…各地的黄巾起义不得以提前到即刻起兵。 大小三十六方…三十万黄巾贼浩浩荡荡的发起反叛,他们围攻官府,他们占据城郡… 已经有许多城郡…彻底弥漫在一片血色之中。 天子刘宏的表情已经难看到了极致… 根据急报中所陈述的… 参与黄巾叛乱的多为农民,按理说无论是从单兵实力,还是兵器的配备上都不能形成超强的战斗力,官府应该足够应付才对。 可事实上… 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儿,哪怕是唐周告密,马元义被捕,太平道失了先机。 只两日,司隶地区已经有十几个县城被攻陷,更有三十几个县城陷入被动。 声势浩大,愈演愈烈… 俨然这些黄巾贼子要与大汉朝廷掰掰手腕!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大胆…大胆!朕是天子,谁敢言天已死?”
刘宏愤怒的将手中的诏书砸在千秋万岁殿的地板上,他尤自愤怒不已。 台下司徒杨赐、太尉桥玄都在… 他们两个的表情也很难看… 局势的发展已经有些无法控制。 “陛下,当务之急,是派兵平定叛乱哪!”
桥玄连忙提议道:“此次黄巾叛乱,目前集中的地区在司隶、南阳、冀州一代,依臣之间…陛下需动用北军五大军团,分兵三路…分别讨伐,重挫此黄巾贼锐气,只要局部大捷,断了这些地区间的联系,局势便能够控制。”
太尉官衔负责的是大汉军务… 故而,桥玄侃侃而谈,有理有据。 只是… 他只提出了解决方案,而没有提出,具体解决的人选… 汉庭北军,兵分三路这个好办,可…谁为统帅呢? 不是桥玄不提议,而是他也不知道…这种时候派谁去统兵更好! 哪曾想… 怕什么来什么… 刘宏直接反问,“依桥太尉之言,当派何人去统帅北军五大军团,剿灭叛乱?”
这个… 桥玄陷入沉思,能让他看上的人不多,能让他看上…又有威望的更少。 倒是一旁的司徒杨赐道:“这些年,两次党锢,多少贤臣能将被埋没了,若从满朝公卿选,怕是无人可以胜任,可若是陛下将这个人选扩充到那些党人,那这些党人中不乏能统兵平乱者!何况…陛下已经解除党锢,党人也是陛下的臣子呀!”
杨赐,这位弘农杨氏的族长,他左右逢源的本事已经登峰造极。 他能敏锐的看出局势,之前“玉林柳郎勾结太平道”一案是汝南袁氏占据主动,天子占据被动,现在嘛,主动与被动彻底的翻转了。 天子占到了上风,汝南袁氏则是下风… 这种时候,他就必须得帮一帮汝南袁氏,以此保持着这朝廷里微妙的平衡。 而帮助党人拿到兵权,就是帮助袁氏的一种方法! “杨司徒不妨说说看!”
刘宏伸手示意。 杨赐则直接道:“臣以为,涿郡涿县人卢植,党锢之前,任九江郡太守期间两次平定了蛮族叛乱,是个统兵之才!”
卢植…这位大儒马融的弟子,曾经也是大汉的风云人物! 这些年不被启用,除了党锢之祸的影响外,更多的是因为宋皇后案时,他上书提议安葬无罪被害的宋皇后亲属! 单单“无罪”、“被害”两个字,无疑是在痛击天子的脸,于是被刘宏大笔一挥,归为党人,不以录用! 期间,被罢官的卢植还在洛阳郊外的緱氏山开设学堂,成绩嘛,平平无奇…也就教出了刘备、公孙瓒…两个平平无奇的弟子。 当然… 之所以杨赐要举荐他,除了他的能力外,更重要的一点,是卢植的关系! 需知…卢植,可是先后师从太尉陈球与大儒马融。 陈球是下批陈氏曾经的族长… 就是那个后面帮着曹操坑哭了吕布的那位陈登陈元龙…是他的侄孙! 至于马融,他和西凉的马腾、马超一样都是伏波将军马援的后代。 所以… 卢植堪称是儒门关东、关西两派联袂提拔起的贤才。 范阳卢氏也是从这一朝开始崛起,盘亘在北方政坛一直延续到唐代! 什么初唐四杰卢照邻、“林暗草惊风”的中唐诗人卢纶都是他的后人… 杨赐举荐他,这是举荐一个人,就能交好了“关东”、“关西”两派的儒门,稳赚不赔! 听到卢植的名字,刘宏短暂的沉默了一下。 他联想到的是…这卢植与昔日的扶风宋家,如今的汝南袁氏,关系都不浅哪! “继续说!”
刘宏继续问道。 “出身关西安定的将门世家——皇甫嵩!”
杨赐道:“前段时间,他带汉庭北军参与南阳的抗击瘟疫,北上的驱逐胡虏时,均立下了一些功劳,他的祖辈也担任过度辽将军、扶风都尉,其父担任过雁门太守,其叔皇甫规在对羌战役中履历功勋,死后被追封为大司农,将门后裔统兵的本事总是更让人信服!”
就像是举荐卢植一样… 杨赐举荐的这“皇甫嵩”也有深意,他岂会不知道,这皇甫嵩与柳羽的关系。 此前,皇甫嵩与柳羽合作先去南阳,再去涿郡,无论是威名与功勋都赚的是盆满钵满…两人之间的关系自然默契至极! 举荐他,则是弘农杨氏为了交好玉林柳郎! 闻言…刘宏轻轻点头,接着问道:“那第三个统兵之人是谁呢?”
“会稽人——朱儁!”
杨赐继续开口,“此人出身会稽,幼时家贫,举孝廉入仕,从县令做起在南方平定交趾叛乱以卓著功勋升入朝中,属于寒门的能吏…” 噢… 这下刘宏懂了。 不仅刘宏懂了,桥玄也深深的佩服杨赐的安排。 第一个卢植是关中、关西儒门的精英,第二个是玉林柳郎看重,将门的人才,第三个…则是寒门的能吏… 哪怕抛开私心,用这三个人…抓住这三个人所代表的势力,天下就出不了大乱子! 高…高明啊! 刘宏自然也体会到了这一层,他微微踱步,揣着下巴…略作沉思。 就在这时。 “陛下…” 守在门前的张让张口禀报道:“蹇校尉与司马府君求见!”
听到他两个的名字,刘宏自然知晓,是“案子”有结论了… “传!”
刘宏轻吟一声。 杨赐与桥玄彼此互视一眼,杨赐拱手,颇有眼力价儿的问了句:“陛下,那臣先告退!”
“不用。”
刘宏轻声道:“两位卿家都是朕的肱骨,这案子又关乎朝廷,牵动着数万人的心,两位卿家不妨一道听听!”
踏踏… 随着蹇硕与司马防迈入千秋万岁殿。 两人拱手向天子行礼,就打算把案情悉数禀报。 哪曾想… 就在这时。 “陛下…陛下…” 张让听过一名小黄门的禀报后,一张脸都吓傻了…他急急忙忙的禀报道:“陛下…出事儿了,袁府…袁府出事了!”
“太傅袁隗他…他手刃袁逢…说是…说是大义灭亲!”
什么? 这一句话脱口… 不光天子刘宏惊住了,就连司徒杨赐,太尉桥玄…连刚刚迈进门的洛阳令司马防,西园校尉统领蹇硕…他们均怔在了原地。 ——袁太傅手刃兄长? ——大义灭亲? 汝南袁氏竟…竟会走到这一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