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门口,扶萱抬眸。 入眼的便是谢湛一身白衣敲着折扇,坐在正中间上首,神色清冷,面目肃穆。 一左一右共是三方茶案,王子槿一方,王芷怡和一位金衣女郎一方。余了一个空的,想必便是给她和扶炫预留的。 这般坐法,晃一眼看,颇有些在堂审案的架势。 以这样的方式再次见面,扶炫和姜晓皆是震惊。扶炫朗声与几位打了招呼,便大步向前,在那方空茶案坐下,姜晓急急凑过去他身侧,絮絮叨叨地与他叙起旧来。 因姜晓突地挤在了扶炫身侧,扶萱跟扶炫过去的脚步一顿,一时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 谢湛掀起眼皮,便见扶萱对着扶炫和姜晓,一副欲言又止,他眸中闪过欣喜,薄唇微启:“过来。”
就这般,扶萱落座在了谢湛身侧。 甫一坐下,她身上的香味丝丝缕缕地拂入鼻尖,直引人沉迷,谢湛手指默默紧了紧。 而后,他淡声开口:“下聘之事稍后再议,我需问那位姜女郎定些印泥。”
“下聘”二字入耳,扶萱长睫扑簌了两下。 这又是什么天方地谭呢? 她是罪臣之女,他是谢家下一任家主,二者地位之悬殊,显而易见。谢夫人何许人?陵郡公何许人?又怎会允许她去做将来的谢家主母? 她虽是要谢湛手写了承诺,不过也是做做样子,让他相信她接受他而已。她心知肚明,世家望族的嫁娶,最重不过是四个字——门当户对。 二人的关系,便是隐蔽角落中偷偷深拥的两人,一人希望现下自己的情感得到回应,一人希望借对方的情感达到目的。 说到底,不过是,各取所需。 待事情终了,彼此回归正轨,这段并不怎么出现在阳光下的关系,便也适合有个结尾。 转瞬,扶萱便脑中清明,下聘不过是谢湛请她与扶炫来的借口。 此刻,扶萱更是清晰明了,若要让谢湛这个倨傲的贵公子主动护她,她最大的优势和威胁是什么。 从她一进来,王芷怡那束沉落在她身上,如有实质的目光,便没有断过。 扶萱不是一个放不开的人。 即使她与谢湛往后结束,那也是未来,当下,她就不能留下任何障碍,分散他谢湛的精力,妨碍他助她扶家。 是以,扶萱垂眸,手偷偷从袖中伸出,往谢湛端正地置于膝盖处的手去,她的细指靠上他的虎口,并未停下,而是从这处,缓缓地钻进,将自己的手指置于他的掌心。 她抬眸看他,脸上大方地笑着,口中道:“听长珩的。”
指尖却是在那白净大掌手心中,不轻不重地挠了挠。 她话落,谢湛呼吸滞住一瞬,身体僵直,心脏仿若不属于自己的一般,“咚咚咚”地要跳出身体去。 他鼓出的喉结微动,脖颈僵了片刻,才转脸看扶萱。 扶萱未看旁人,从始至终一目不错凝视谢湛,做足了眼中只看得见他的样子。 美丽张扬的女郎,面上自信地笑着,眸光潋滟地望着,在这方寸之间,像一朵绝美芍药,艳艳绽放。 谢湛眸子微眯,眼中火光跃跃。 这一刻,他只觉,她的美,令人窒息。 “谢长珩,有话速讲。”
两人对视中,王子槿出声。 他对面,他那七妹的黯淡神色他早就尽收眼底。虽今日前来,是她找了上街采买的借口巴巴跟着来,得这个伤害也算自找,但毕竟是自己的亲妹妹,他得护着。 听王子槿催促,谢湛将走神的心思拉回,平息了下心跳,这才转脸看向下首。 扶萱垂眸看向自己的手,她将一准备抽出,谢湛便屈指,紧紧将它握住。 扶炫和姜晓的叙旧还在继续,几人沉默地听着两个少年交谈—— “你何时嫁人?”
“快了,三日后。”
“若是他欺你,放心找我,我替你教训他。”
“这……” “你不信我的本事?”
“信的信的,但是……” “没但是,有事便开口。我们扶家是你在这建康城的依靠,信我!”
眼看着扶炫“啪啪”地拍着挺起的胸脯,眸子炫亮无比,头顶马尾都是自负的模样,扶萱心知,这人那点逞能的英雄气概,这是再次不合时宜地冒出头来了。 她出声打断道:“扶炫你先闭嘴,待谈完那‘黔宝印泥’你再说话。”
扶炫这才收了声,抬手往外撵了撵,示意姜晓坐回去。 ** 扶萱的感觉没错,今日,谢湛不过是换了个地方和方式,不显山露水地将他的堂审搬过来罢了。 姜晓甫一坐下,他便直击主题,道:“姜女郎,姜家当真是‘黔宝印泥’坊的东家么?我无旁的意思,不过是确认下,你是否真能帮我寻来此印泥。”
后面这句话便是刻意为之了,他本就打着买印泥的旗号,加这句话,便能消了第一句问话带给对方的疑虑。 姜晓果然信了他,连连点头道是,还讲了不少关于印泥坊的事作为佐证。 谢湛满意地点头,又问:“这印泥制作周期需得多长,你可知晓?我要的急。”
这就是明知故问了,他本就知晓这其中的麝香难得,那制作上定是并无准头的。 果不其然,姜晓肯定了他的想法,回道:“上回做的还是两年前了罢,阿父将产出的全留在了手中。至于下一回何时再有,我无法予你保证。现下,我只能将你的需求收回去,给我阿父说一说,请他暂且留给我。”
姜晓话落,看了眼王子槿,意思便是,她是看在这位表哥的面上,才答应帮这个忙的。 谢湛心领神会,便顺势致谢:“承蒙抬爱,能得一罐,已是万幸,我自然是愿意等的。”
并不了解谢湛此人的姜晓,对他的识趣满意地“嗯”了声。 只有王子槿和王芷怡不解地看向了谢湛,为他这突然而来的客气惊诧不已。谢长珩的谢,总觉得隐约透着某种诡异。 下一刻,这份诡异便被证实。 只听谢湛问:“若是能从现下手中便有印泥的人手中,去讨到一罐便好了。姜女郎可知,谁人手中可能会有?我不妨去试试。”
他谢长珩岂是会去寻人要东西的性子? 他的一切问题,都是在为这最后一个问题做铺垫而已。 在姜晓如数家珍地娓娓道来中,这狡猾的大理寺少卿,如愿以偿地听到了一份详细的印泥持有者名单,轻轻松松便达到了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