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在眼前的奢华锦盒和石清毕恭毕敬的脸上梭寻一圈,扶萱抱臂,好整以暇地看着人。 半晌后,她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问道:“石公子,谢公子这是何意?”
石清照实答:“公子说,扶女郎怕黑,这明月珠可解你之困。”
扶萱抬手摸了摸下巴,蹙眉道:“可我的‘困’一只明月珠解不了啊,这般物件,你家公子可还有多的几只?”
扶萱话落,石清圆目“蹭”一下瞪亮。 几、几只? 这般王侯才得得了的稀奇玩意,岂是说有便有的? 就眼下这般的,谢家统共就俩,且还是谢太爷在世时赠出的,说传家之宝亦不为过。 石清咽了口唾沫,答道:“我家公子仅有这一只。”
扶萱“哦”了声,“啪”一下将锦盒盖子阖上,道:“谢公子一番心意,我收下了,替我多谢谢公子。”
** 秦淮河中,来往的乌篷船几回渡人后,廊檐下的灯笼便燃了起来,寂静的黑夜终是来临。 听风苑的风声簌簌,吹地院中的翠竹飘摇不定,摇摇晃晃。 伺候完毕清冷挑剔的主人,奴仆们尽数躬身而退,窣窣脚步和喁喁细语远去后,只剩下,书房中沉默相对的一主一仆。 说完那句“扶女郎问公子是否还有别的几只”后,石清在死亡一般的漫长沉默之间,借着捡起地上被窗牖来的风吹掉的纸张,而后,不动声色地往书房门口退了些步子。 吓人,太吓人了。 这样的脸色,上一回出现,还是在两个月前,扶女郎在汝阳郡转身即走,留重伤的公子一人在客栈那回。 谢湛一言不发,阴鸷目光紧盯面前锦盒,若目光能透物,怕是这盒子早被他盯出大洞来了。 沉默好半晌,他冷沉着嗓子道:“质了多少钱?”
他倒是要看看这无价之宝,她开口要了多少。 听他终于开口,石清即刻恭敬道:“一千铢。”
谢湛额心一跳,以为自己听岔了,抬眸扫向石清,不可置信地问:“多少?”
“一千铢。”
石清话落,谢湛从慵懒靠着的椅背上“噌”一下坐直身,抬手迅速地掀开了盒子。 视线定下一瞬。 随即,“哼”一声便笑了出来。 空的。 她就质了个盒子罢了。 她在耍他。 自家公子突如其来的脸色转变,将本是提心吊胆的石清搞地莫名其妙。 他看着手掌捂住了双眼,笑地双肩颤抖的自家公子,两条浓眉蹙起又放平,放平又蹙起,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等待吩咐。 半晌后,谢湛指背压了压眼尾,再次懒懒地靠住椅背,脸上的冷清已经一扫而空,眸中噙笑道:“她今日还做了什么?”
面对这般破天荒的温言细语,笑容覆面,石清跌宕的心情更是难以言喻。 他怔了好一会,才敛起目瞪口呆的神色,回话道:“扶女郎今日去质肆,起先是要求赎回一对耳坠,因东西都在公子手里,质肆无法给出,便对那耳坠做了十倍赔付。”
谢湛提唇轻笑,定是那对红玉兔耳坠罢。她就是从这抓到的破绽,猜到了质肆与他的关系。 “然后呢?”
“然后,扶女郎便将前日质押的凭证全数拿了出来……”石清道。 “全赔了十倍?”
谢湛挑眉问。 “是。”
谢湛手指放在桌案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 委实是狡猾的小女郎。质出去的东西不仅分毫未亏,一来一回,还净赚了几倍价值的钱财。 见谢湛静下来一言不发,石清移动脚步,从靠门的高桌上取来了油纸袋,往谢湛桌案上一放,道:“还有,扶女郎遣人送来的点心,说这回是她亲自买的,让公子你多吃一些,毕竟劳心伤财的,不容易。”
谢湛伸头看了看,果真是桃酥。 她说的不错,这几日,他是劳心又伤财。 他“嗯”了声,道:“明日将这匣子还给她,再取些钱一并送过去。”
石清道是,又请示问:“送多少钱?”
谢湛估摸着她首饰得的钱财,道:“二十万铢罢。”
** 翌日,石清再来回话:“扶女郎说,公子生辰那日,她需得去宫中参宴,水月楼她来不了了。提前祝公子生辰愉悦。生辰礼,后续会再奉上。”
谢湛才开怀了一日的心情霎时随风吹散,心中阴霾丛生,这回的脸是黑沉地彻彻底底。 ** 十月十八,秋阳杲杲。 谢湛生辰,正值休沐。 一早,他便与往常休沐时一般无二,去听风苑后的练武场,与石清过了数招。 待大汗淋漓地脱盔卸甲,沐浴更衣完毕后,便手执了一卷书,慵懒地坐在院中翠竹下,边品茗边看了起来。 听风苑的婢女雪蓉上前,通报道:“公子,王少夫人在苑外候着,问公子您可能见她。”
听得是长姐前来,谢湛放下手中书卷,下意识地起身往外走了几步,打算去迎接,可走了几步,他倏尔又停了步,朝婢女道:“请她进来罢。”
自上个月谢夫人生辰那日起,谢湛再未见过谢心姚,她办的雅集他再未参与。 近日,他还作了些书画,特意送了一幅去书斋给人描摹,想必是违了那句“新作第一时间给长姐观瞻”,她来质问他来了。 这般想着,谢湛便又回去坐到了自己的椅子上,只抬眸看着已七个月身孕的谢心姚,被婢女搀扶着缓缓走进来。 这回相见,许是心中有愧,谢心姚面上的讨好之色多了许多。 她听得谢湛招呼后,有些艰难地落座在婢女搬来的圈椅里,便笑着温声开口:“六弟,今岁你生辰,长姐亲自给你做了件大氅。你瞧瞧,可还喜欢?”
实则,谢湛和谢心姚这两姐弟有许多共同之处,皆是才情不俗,品味高雅,天生骄矜高傲。 是以,谢心姚能说她亲自做出的大氅,便是表明她为了讨好这位弟弟,着实下了不少功夫。那双喜欢琴棋书画的手,从不是拿针线做女红的手。 见谢湛只瞥了一眼她婢女端着的漆盘,并不接话,谢心姚复又叹了口气,道:“长姐出嫁后,常常想及与你一起下棋的日子,如今长久不练,怕是都要忘了。”
按说这样暗示,按往前谢湛的对她的态度,怎么也得邀请她下上一盘棋的。 可今日的谢湛,当真应了那“冷若冰霜”四个字,他只回了谢心姚上一句话:“长姐有心了,生辰礼,弟弟感激不尽。”
他话毕,雪蓉便识趣地接过漆盘,往室内端了进去。 霎时间,谢心姚面上和煦的笑容荡然无存。 他这算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