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傍晚,天色渐暗。 晴朗了一日,入夜,竟再一次落起雨来。梓桐苑的芭蕉复又承受雨打风吹,最弱的那棵看起来颇有些摇摇欲倒。 本是要改日再谈,既得张瑶开口要她现下讲,王夫人自然乐意至极。 待奴仆和扶萱退出后,她看着端坐着的张瑶,颇有些遗憾地道:“霁之做了错事,是他对不住你。但事已做下,必得承担责任。你三舅是个什么性子你该是懂的,渺渺又是他最疼的女儿,做妾,余家是不会肯的。”
张瑶闻言直想发笑。 若非知晓真相,以她往前总替人忧心的心思,她还真要信了眼前人的话,有几分认同她,王子槿做错事是该承担责任了。 可她都知道了啊,哪是什么霁之做错事?真正的元凶,不就是眼前人么? 婆母给丈夫送女郎,转头还劝她这位新妇理解并让位。 心中恶寒升起,张瑶深吸一口气,问道:“余渺渺是余家人的心头肉,难道我张瑶不是张家的了?”
她是在提醒她这位姨母,你在厚此薄彼。 张瑶语气冷硬,柔和的眉眼此刻有几分厉气。 王夫人持家多载,在王成弘妻妾成群的后宅中驰骋,管教起人来,早已炉火纯青。即使这位外甥女现下神色变戾,在她面前也不过是个生涩果子。 她转了转腕上的玉镯子,缓慢道:“要说心头肉,那都是父母心头肉,但这皇子公主,便就和平民的子女不大相同,你说对么?”
听出她在说余家和张家的家世差别,张瑶握紧了拳头。 当真是讽刺。 往前王子槿巴巴地要同她成婚,她的母亲便委婉地说过他们王家门楣高,他们张家女怕是攀不上,彼时,这位姨母怎说的? 她说:“有亲姨母在,还能让她受委屈不成?”
同一个人,张家将将开始有些晃动,这还未没落呢,就开始脸色一变,嫌弃起来了。 张瑶愤懑道:“黄口小儿也知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道理,谁又能欲知后事?婆母认为青龙观的仙人算的准,大可以再去问问,他口中王家的‘厄运’何时能结束。”
听到“青龙观”,王夫人便明了,张瑶去查了她。见张瑶话急,人开始浮躁,王夫人更是平静。 她不就厄运之说谈,默了半晌,又开始打起来感情牌,“瑶瑶,你是我的亲外甥女,我又怎舍得你离了王家?可霁之将来是要担这家主之位的,得罪不起你三舅,你应该心知肚明。他做了这等事,总得给人说法罢。”
张瑶心中一哂,故意道:“若霁之非负责不可,我并不介意多个妹妹。”
这便是说允许王子槿纳余渺渺为妾。 王夫人目光骤变,“我劝你认清现实,王霁之与余渺渺有夫妻之实,并且已交换庚贴,他娶她乃是板上钉钉之事。说到底,张家未来如何,全看你的选择。你若要执迷不悟,到头来受苦的可不止你父亲一个人被贬谪那般简单。”
张瑶刷一声站了起来,“我父亲之事也是你们所为?”
张瑶气到浑身颤抖。 仔细想想,王家预要同余家联姻,定然不是一个月临时决定出来的,想必老早就有打算。 自小看惯了世家联姻,目的她心知肚明,不过是要强强联合。为了这个目的,王家不惜毁她婚姻,甚至在朝堂之事上,无情地对张家下手。 她知这王家卑鄙,却未曾料到会如此卑鄙。 王夫人缓缓起身,并不接话,她走到张瑶面前,道:“你父亲十日后便要离了这建康城,只要你与霁之在此期间平平静静地处理好和离之事,王家不会亏待你。”
她还在继续威胁她。 这家人真是坏到骨子里。 张瑶从心里发寒,既然他们不让张家好过,她也不能让他们好过。王子槿对她历来言听计从,她现在没有别的砝码,只有王子槿了。 是以,她也回敬道:“王夫人这般逼迫,你儿子知道么?他可是说过,死也不同我和离。我现在还怀着他的骨血,你逼我们和离,当真不怕他与你反目成仇?”
张瑶话落,王夫人尚未来得及反应,便听到门扉“砰”一声大响。 屋门打开,王子槿提着悦心堂的糕点进门,大步冲到张瑶面前,欣喜若狂地问:“你、你有孕了?”
诚然,张瑶只不过是想以此威胁王夫人罢了,并未真要告知王子槿此事,毕竟她尚未决定腹中之子的去留,可王子槿当下已听到,当着王夫人,她也不能自己打自己的脸。 故而,迎着王子槿期待的目光,张瑶点了点头。 王子槿立时热泪盈眶,看着张瑶平坦的腹部,手抬着,想去摸一摸,又怕张瑶不愿,只得停在半空中。脸上又是想哭,又是想笑,唇边的梨涡一会出来,一会又消失。 让人瞧起来无措极了。 这事着实突然,王夫人根本不可能相信,更是不想相信。 她勾起唇角,“既有身孕,为何府医从未回禀?莫不是信口胡诌罢。”
听到王夫人的话,王子槿也蹙起了眉,“夫人何时知晓的?为何不告诉我?”
王子槿对她母子的紧张,让张瑶有了更多的勇气,她努力压住心头对这王家的厌恶,实话道:“今日才知。婆母若不信,大可叫府医来确认。”
她话落,王夫人朝跟着王子槿进来的嬷嬷使了个眼色,那人便匆忙出了门。 与王夫人满脸乌云密布不同,王子槿喜上眉梢,他扶着张瑶的手臂,将她往椅子上带,“夫人你先坐下歇着。”
待张瑶坐下,王子槿这才转回身看向王夫人,目光坚定道:“我不会同她和离!”
王夫人对王子槿的话不以为然,她嗤笑了一声,语气高高在上:“你可清楚你在说什么?你有得选?做承诺前,好生想想你父亲的话。”
王夫人话毕,想起王成弘威胁他处理张家之事,王子槿脸色霎时变白,极怒道:“母亲!何故如此绝情!你们当真要逼迫儿子做那抛妻弃子的无情无义之徒?”
王夫人再看王子槿和张瑶一眼,轻飘飘道:“好自为之。”
而后甩袖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