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短天寒,浩浩霜风刮天地,建康城逐步笼罩在一片冷寒之中。 因余家一事牵连甚广,一众证人证言需得仔细整理,疑犯还需得一一隐蔽抓捕,近日,谢湛忙地焦头烂额,已有数日皆是歇在了大理寺厢房中。 这日再是一整日忙碌,细雨微飘,霜风肆意中,谢湛终是抬步迈出了大理寺。 石清替他撑伞,问:“公子,今日回府么?”
自他生辰后,便是鲜少回谢府歇息,虽是自他进朝政后,谢家人不过问他行踪,但算算时日,也有近一月未回了,夫人那头派人来问过多次,都是以“事多”挡了回去。 谢湛瞥他一眼,眼中意思不言而喻: 哦,好不容易得了空,回去谢府跟母亲四目相对,再听她一通“谆谆教诲”? 我很闲么? 石清摸了摸鼻尖,自己找台阶下,“扶女郎今日遣人来问过公子何时得空,想必是有事寻公子,还是去趟鹤园罢。”
谢湛好笑地看他自言自语,弯腰进了马车。 脚步甫一进棠梨苑的门槛,扶萱便提着裙摆快步走了出来,“你回来了。”
“回来”两字像是在说她专门等着他回似的,大大熨帖到谢少卿一颗疲惫不堪的心。 他抬起手,支起自个的大氅,将人裹在里头,“出来做甚?脚可是好了?”
扶萱往他怀里挤了挤,吱吱唔唔道:“嗯,差不多罢。”
谢湛嗤笑她一声。 能耐到回了扶府几日,又去明月山庄探望她父亲,还跑远麓书院一趟,今日甚至还去了东市逛了半晌,这还叫“差不多”? 她这般说,还不是因记着,他那回没怎收力气折腾她的账。 又或是想着,今日要借由此借口,将他拒之门外罢了。 这郎君心思深沉,眼神犀利,扶萱这样的凡人,在他眼前但凡长睫心虚地颤个几回,他都能猜出蹊跷来。 他搂着扶萱进屋,将大氅褪下递给婢女,眯了眯眸子,故意道:“若是伤还未愈,不如着大夫来看看,许是身子骨差,得喝些药汁才行。”
一提“药汁”,再看他那一副煞有介事中几分严厉的脸,扶萱黛眉蹙起,紧张地朝谢湛摆手,改口道:“不用不用,已是彻底好了。”
谢湛失笑,捉起她的下巴,抬起来,吻了好一会才放开。 二人落座在餐桌边,谢湛边用白帕仔细地净着一根根手指,边问扶萱:“今日为何派人问我?”
扶萱放下舀汤的勺子,眉头再一蹙,“你知道王六郎他们在何处么?我许久不见瑶瑶了,想去看看她。”
说来也奇,自那日谢湛他们出去后,后来她腿伤好了些,因担忧张瑶状态,也去了一趟王家,却被告知张瑶不在,王子槿在哪亦不知道。她去张府侧面问了一通,照样未果。今日甚至去了东市那个药肆,药童也记不得她去捡药。 十来日过去了,谢湛又日日忙碌未回鹤园,她一丝张瑶的消息也没有,不免心有担忧。 谢湛擦手指的动作一顿,敏锐地捕捉到扶萱口中的“他们”二字。 为免扶萱慌乱,他不动声色地平静道:“王霁之自然养着病,还能去哪。怎的?被你好友发现,去陪他了?”
当初王子槿腿伤,谢湛告知扶萱的消息是说他小伤,为免张瑶担忧,先在外养几日再回去,他说地真诚,扶萱自然也信了。 果如他猜测的那样,他话落,扶萱便给了他肯定答案:“应该是的,我去王家没见着她。那王六郎具体在哪养病?明日我去一趟。”
谢湛继续无波无澜地道:“偏远之地,一时说不明白,明日让石清带你去便是。”
“好啊。”
扶萱终是信了谢湛,朝他感激地笑了笑。 饭后,趁扶萱去洗漱,谢湛叫来石清,将张瑶不在王家亦未回张家的消息给王子槿悄悄递了过去。 ** 烛火半灭,幔帐落垂后,二人一起盖上被衾。 还未等谢湛如何,扶萱便将脑袋凑了过来,往他耳边暧昧地唤了声“六郎”。 娇声灌耳,谢湛额侧突突跳了好几跳。 她这般捏着嗓子唤他,与当初在戈阳郡与他做戏那些时日一模一样。 做作至极,假意至极。 床笫之间,以他对扶萱的了解,虽是那身娇软身子不失诚实,甚至在他引导之下,也能胆大配合,但她这口中,是断然不会主动的,更何况,还是这般明目张胆地勾他。 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这是…… 有事求他。 还是重大且难办的事。 除了她父亲之事,他想不到别人。 已然是念在扶以言在大理寺被毒害,这才想了法子将人挪去了明月山庄,且还允许她随时探望,直白来说,已是徇了私。 可这小女郎矫情,上回便说来回一趟耗时过长,嫌那明月山庄太远,想必这回魔缠他,便是要想让她父亲搬回建康城来。 不可以。 得出结论,预知结果后,谢湛心中一叹,翻了个身朝外,装作对她所求一无所知,淡声道:“歇着罢。”
扶萱抱着一丝侥幸,不愿放过他,上下齐手地往他身上来,边点火,口中边吐气如兰,“六郎……” 谢湛在天人交战半晌后,一把抓住那只软若无骨的纤纤细手,厉声道:“你别胡闹。”
他分明兴致已起,却不愿应她,扶萱哪能猜不到他拒绝的意思。 说实在的,几次三番地请谢湛帮忙,她也是有些难堪的。她先前是抱着利用他的心思不错,但她该给的也全数给了,若论付出,她也并非没有。 她知他的心意,也知他对她爱不释手,利用之外,实则她也并非完全毫无触动,甚至想过几回要不要真与他过下去。 既是不愿,罢了就是。毕竟朝他开口,她也不是回回皆心安理得。 想及此,再见谢湛不为所动,扶萱如一只突然碰壁的蜗牛,缩回了触角,悄悄藏回了自己的壳中。 她有些伤心地想,想让阿母去趟明月山庄,陪阿父过个生辰而已,怎就这么难呢。 上回阿父便提醒着她,天气凉了需得给阿母多加几个手炉。阿父没直说,她也知他想念阿母,想见见阿母。 这般想着,小女郎一时悲从中来,眼角便默默沁出了泪。 她放弃地这般快,安静地如此突然,大大出乎谢湛意料,按她的性子,即使他不应,她也会缠着手脚,刨根问底地要答案,最后再抱怨两句的。 敏锐地察觉出异常,谢湛到底还是忍不住,翻回身看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