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逸辰的态度，让黎晖大感欣慰。女儿的复宠，并没有带给他多少喜悦。他就是年轻的时候，也比常人活的通透。皇宫就是一座百花园，群芳争艳再寻常不过。你永远不知道这座园子里，什么时候会长出一朵比你娇艳、比你乖巧、比你优雅的鲜花来。你也永远不知道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会因为什么宠你若宝，又会因为什么弃你若草。伴君如伴虎，指的不仅仅是朝臣，还有后妃。一招不慎，甚至会引来最惨烈的灾难——祸灭九族！在勾心斗角、危机四伏的后宫，最重要的是恩宠，最依赖的是子女。为皇室开枝散叶的妃子，总会比其他人活的有些底气。百里逸辰自从那场大病之后，就不曾再踏入黎府。仅有的交集就是一年三节孝敬的礼物，那也是由齐王府的管家一手操办的。“齐王对这里可还曾有那么一点儿印象？”
黎晖伤感的问。很久很久以前，他的女儿正当盛宠，百里逸辰一团稚气，母子两个都是神采飞扬的出现在了黎府。那个时候，他们是他莫大的骄傲。后来……往事不可追忆！百里逸辰坦然的摇摇头，并没有黎晖想象中的尴尬。“外公，我最熟悉的只有采薇宫和齐王府。其他的地方，对我而言，都是陌生的。这两个地方，对别人也是陌生的。”
黎晖猛一抬头，是他老眼昏花了吗？放浪形骸的齐王，俊逸的脸庞竟然笼罩着无边的落寂。他，也是在苦苦煎熬之后，爬出黑暗的深渊，贪婪的抓住眼前的美好吧？一个几岁的孩子，经历了惊心动魄的生死劫，又失去了强有力的庇护，活下来已经不易，自己怎么还可以苛求他出色甚至完美？黎晖至今都不明白，女儿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是如何照顾百里逸辰长大的。按道理，他是要被寄养在其他嫔妃或者皇后的膝下的。奇怪的是偌大的后宫，对这个半疯癫的贵妃独立抚育幼子，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他当时不是没有想过，为百里逸辰寻一座靠山，其实慈宁太后就是最好的人选。只是，为人父母，他最终不忍女儿独自苦捱，只好选择了默不作声。黎晖沉吟半晌，才缓缓的说道：“日后我这里，齐王若是愿意，不妨常来。只是，我这人性喜安静，没有供你玩乐之物。”
老头子清雅的很，又一身读书人的傲骨，对百里逸辰素常的做派，实在看不上。百里逸辰微微一笑，直言不讳的说道：“逸辰若是依旧存了玩乐之心，这京城的哪一处去不得？”
这位昔日的帝师，够直爽也够威严，时不时的拿话敲打他。“齐王若是真心向上，是你母妃之福，也是黎家之福。”
黎晖深深的叹气。百里逸辰默默点头，他们母子本来就是相扶相携的。倒是黎家，早已不复从前的风光了。黎晖坚持在翰林院任了闲职，对朝廷政务一概不发表意见。只在喜庆的日子，做一些写写画画的事情，过着远离是非的生活。他唯一的儿子，也做了外放的官员，虽然屡有升迁，却不能膝前尽孝。黎府最气派的地方是书房，装饰简单古朴，触目所及都是厚厚的书籍，呼吸之间都是书香的味道。黎大人抽出了几本书，递给了百里逸辰。“且回去用心读读，大有裨益的。”
黎晖挑出来的书，都是很有针对性的。百里逸辰只略略翻了翻，就含笑放回原处。黎晖脸色微沉，摇摇头，他不是文远，做不到一点即通。“读书这件事情，什么时候开始都不晚的，只要你肯用心。”
黎晖耐着性子鼓励他。他多少年不曾为人开蒙了，现在怕是要一切从头开始了。“外公，其实，我来不是为了读书。”
百里逸辰负手而立。黎晖心里一沉，所有美好的期望都不复存在了。是啊，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的要求对百里逸辰来说，是难以逾越的高度。“你来，不过是问我讨个捷径？那就不必了，只要齐王愿意，等着充当幕僚的大有人在。”
黎晖可不想在幕后为他出谋划策。“这些书，我都读过了。”
百里逸辰指着一面墙。黎晖一声冷笑，到底是上书房走出来的人，见多识广。只是，他读书，怕是囫囵吞枣，不求甚解的吧？“外公若是不信，随意抽查。”
百里逸辰剑眉轻扬，淡然说道。黎晖不做声，拿了最简单的开蒙书，悻悻的读了几句。他刚开了头，百里逸辰立刻滔滔不绝的背了下去。换过两三本之后，黎晖探究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嗯，看来开蒙的先生打下的根基非常牢固。他往另一面墙移去，先从底层的书籍问起，直到他伸长了手臂去取高处的厚厚的册子。他没有一次难住百里逸辰的！这学问，不敢说有多好，但是中个秀才是没问题的。黎晖眼角的皱纹一条条都舒展开来，心情颇为愉悦。“嗯，还不错。等文远来了，就让他代我教导你吧！”
黎晖手捻须髯，满意的点头。百里逸辰挺直了脊背，颀长的身材越发的挺拔，他站在黎晖的面前，气场全开。黎晖忽然有了一种处于重压之下的感觉。浓密的睫毛一抖，百里逸辰清晰的说道：“他？想来还不配！”
黎晖老脸一红，文远是天启最为读书的年轻人，也是他对得意的弟子，自己平生所学，他已经得了八九分的真传。这样的人都不配教导百里逸辰，他轻视的仅仅是文远吗？“你，怎么说？”
黎晖勉强压住一腔怒气。“外公考下去便知。”
百里逸辰自负的一笑。黎晖嘴角一抽，走到一处角落，费力的翻出一本书页泛黄的书籍，看起来就是年代久远的古书了。“孙子兵法？”
百里逸辰失声笑了起来。不等黎晖开口，他就有板有眼的讲了起来。说到精妙出，就连黎晖也听入了神。这，这，黎晖看着百里逸辰，神情都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