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羽从来没有告诉别人,瘴气纵然在日头直射毒窟的时候会散发出来,若是寒鸦过水,并有细碎的阴雨落下之时,水本身也能成为一处大毒窟,这也是在她一次的出行之中发现的,只有师尊和自己知道,因为这种情况实在是很少见,所以他们并没有和谁说起过。来到了水边上,明羽小心翼翼地坐在了旁边一处石头上,轻轻地抹去了细碎的汗珠,而后看了一眼天空,必定会有一场雨,如今要在意的只是寒鸦来与不来了。明羽在水边择了几簇的萍梗,寒鸦性情孤僻,对食物的寻觅却很挑剔,萍梗是紫竹林中独有的东西,因为总是双生而长,又似浮萍飘荡在水面,或傍水而生,所以明羽私下里就给它取名叫做芙蓉萍梗,明羽细细地择了萍梗的花柄,将汁液倒在小罐子中,积攒了半瓶,她听林中有寒鸦的叫声,正巧又落了雨。将小罐子的汁液往楚水上头轻轻洒去,而后顺势脚旁一跌,坐了下去,大叫了一声:“啊!”
似是听到背后的竹林中闪过了一声轻巧的竹叶轻捻的声音,耳边忽然飘过了一声沉稳的,“明羽!”
宁一凡一身白色长衣,脸色苍白,却以纤细的手捞起明羽的腰,并没有让明羽整个人摔倒在泥潭中。“是你?”
明羽的眼中闪过一些柔和,而后便是狠狠地将宁一凡的手甩开。“你没事吧?”
宁一凡仔细地看了一遭明羽四周,确认她身体无虞的情况下才任由她甩开了自己的手。这个女人,怎么这般深藏不漏?自己从前竟然是被她骗了,她是什么时候会武功的!“你跟踪我做什么?你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在病榻之上么。”
说着,明羽细细观察水面的情况,寒鸦三三两两飞过,嗅着空气中的萍梗汁液去的,雨水稀落地下到水面上,明羽冷冷地看了一眼宁一凡,倒是想起了从前和任沧澜的旧事了。“昨天我听说,你要到紫竹林中采摘草药,我知道紫竹林是个艰险的地方,怎么可能放心让你一个人来,就跟来了。”
宁一凡似乎是恐明羽不信,连忙解释道。“你为什么要避重就轻。”
明羽冷冷地说道。“我怎么避重就轻了。”
文和玉有些虚弱地说道,“我隐藏了自己的病情和武功,也是情非得已。”
“原来你和我师尊是串通起来的?”
明羽狠狠地甩了一下水袖,身上散发出茱萸的清香,宁一凡闻着,倒也觉得有些不妥的地方,还没等到细细想去,就已经看到明羽正一脸肃杀地对着自己了——“我看过你的脉象,十分紊乱,可我进去的时候,分明还能与你一问一答,看来你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却不知道你面前站着的人是个会医术的吧。”
明羽冷冷地说着,眼眸之间已闪过清冷,这辈子最憎恨的便是别人骗她。“我也是一时性急,才出此下策。”
宁一凡的额头上已经沁出了汗珠,面色苍白,明羽看着,知道定是因为瘴气散开了,心中一时之间竟也感受不到痛快之意。瘴气虽然不能马上置人于死地,但因为无气无味,外行人会在不知不觉之中摄入一些,时间久了,人自然会出现中毒的症状,再加上宁一凡原就是血气方刚的人,这会子正在恢复的状态,若是沾染上了瘴气这样的东西,才真真是糟糕的。“好了,没有什么事情的话,我先走了。”
说着明羽转身要走,忽听得身后的宁一凡发出细微的呻吟声,“紫竹林中据传有瘴气,如今我竟然好像是中了一样。”
宁一凡的声音慢慢地微弱了起来,双脚瘫软地扶住了一旁细矮的灌木上,果然是好轻功,即便是将自己所有的力气都加在上面了,也看不到灌木坍塌的颓势。“没错,瘴气之毒从你与我见面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是中的了,任沧澜为了你,不管不顾,所以,这算是对你的惩罚。”
记忆重新闪回到脑海中,文和玉淡淡地说了一句:“我不知道你和任沧澜的事情,但他心地善良,不可能轻易辜负,你与他之间定有什么误会没解开,但也请给他一点时间,让他给你看,好吗?”
说着,宁一凡便咳嗽起来,身体中的毒气在体内飞速运行起来,紫竹林中多的是活血祛瘀的草药,宁一凡想要封住奇经八脉也不能了,更何况他现在处于尚不能自行调息的时候。“女相,若你真的想要进那紫竹林中,便是将这凝息丸带上吧。”
昨晚的厢房中,宁一凡跟师尊提出要跟着明羽进入紫竹林中,师尊见她去意已决,便说道。“多谢师尊宽厚待我,我知紫竹林向来是不允许外人入内的,如今师尊竟也愿意。”
宁一凡轻轻地颔首,终究收下了从师尊手中接过来的凝息丸。“我原本就是医者,所谓医者父母心,你到了我的百毒谷中,我不仅要医得了你的身体,我还要医得了你的心。”
师尊沉思了片刻,接着说道:“这个世界上,没人比我知道小丫头的性格,她从前多么活泼开朗,只是之后为情所困,想起来,还和你的那个侍卫有关系啊。”
师尊的声音在厢房中慢慢地蔓延开来,倒是很有一些仙风道骨的味道。“那我就多谢师尊了。”
说着宁一凡小心地将那枚凝息丸打入血液中,只有将这样的东西藏在经络之下,才能让其不动声色地发挥作用,否则明羽一下子就看出来,之前宁一凡所做的所有的努力就全部都付诸东流了。“原来你一直都想要让我死吗?”
紫竹林中,宁一凡的声音有些凄厉,明羽的眼底流过哀伤,而后便是淡淡地笑开了:“救你是本分,可是如今,我也无能为力了。”
“我已经筋疲力尽,叔父又将大权握牢在自己的手中,我不能给你有用的东西,所以你现在不相信我,我也是没有办法。”
文和玉坐着,凝息丸开始发挥了作用,体内像有千万条的细线在穿来穿去,一时之间也觉得通体舒畅。“你以为我是个这么在意过程苦甜的人么?”
明羽默然地说道,“过程如何有什么重要,可是结果才是真正地让人心寒的。”
说完便是又抬眼看了一下宁一凡,倒觉得他的眉宇之间已经慢慢地晃荡过了一些哀伤。“那我与你保证,我一定尽量找到任沧澜,让他回心转意,好么?”
宁一凡装出了一副痛苦的样子,凝息丸原本最大的药效就是伪装,便是能够以病态示人。明羽的心头突然顿痛一阵,前尘往事聚拢在眼前,她的语气略有凉薄之意,可分明又懂了恻隐之心。“你中了瘴气之毒,这凝息丸可解,拿去吃吧。”
说着明羽走了过来,反手将宁一凡的手腕翻转过来,轻轻地探了他的脉搏,果然是被瘴气入侵到了血液之中,还好并没有深入五脏六腑,便稍稍地舒了一口气。“既然你愿意救我,我一时半会儿又不出去,不如就让我跟着你,我们之间也有一些照应。”
说着便将那凝息丸一应吞下,倒还觉得更加地神清气爽起来。“你?就你还想照应我?”
明羽冷冷地笑了一下。“姑娘不想知道刚才另外一条蛇去了哪里了吗?”
宁一凡已经悄悄地将对明羽的称呼改成了姑娘了,明羽的眉目间有些烦愁,而后便是冷冷地笑了一下,“原来你当真是跟我跟得这样的紧啊。”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刚才跟着你的那蛇是五步蛇,这种蛇的唾液有剧毒,若是只被一只咬到,对于你这种在药王家中长大的人来说没有什么要紧,可是若是被一公一母两条五步蛇同时纠缠的话,毒性就会出现千奇百怪的变化,到时候可就是糟糕透了。”
文和玉沉稳地说着,明羽这么看着,倒是觉得从前那个稳重阴诡的宁一凡回来了。“所以刚才我的罗盘银针发生了差错,就是因为有其中一条五步蛇扰乱我的视线?”
明羽是多么聪敏的人,其实刚才她已经想到了一些道理了,只是还得不到证明。“姑娘当真是聪明,一点就透,真正攻击你的那条蛇是母蛇,毒性更甚,若是这个时候公蛇也在你不备的时候咬上一口的话,恐怕姑娘这个时候就没有这么好过了。”
宁一凡说道。“那条蛇是被你弄死的?”
明羽低低地问道。“正是。”
宁一凡纵然身负重伤,可是功底还是帮了他一些,一路上,他好歹也能够帮着文和玉拂去不少的危险,便是刚才就是最凶险的一次。“所以你是要我感谢你?”
明羽走到了宁一凡的面前,竹篓里的小锄与镰刀相互碰撞发出了咣当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一曲十分动听的曲子,明羽的眼神中泛着冷意:“你可不要太得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