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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生于春来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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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春同行六十年前言从来到这个世界到六十岁退休,如果每天都生活在春天里该是多么美好啊!我们这些五零后虽然经历过人生坎坷,经历过春夏秋冬,可回忆起来还是满满的幸福,仿佛每天都生活在春天里。有诗人林泉为此作诗一首,感慨五零后们的奋斗一生。举目今生与春同度六十年,风雨兼程未等闲。书海也曾寻壮志,商山未吝踏艰难。情深铸就阖家美,意敞结成众友欢。花甲回眸犹惬意,常随素酒忆从前。第一章生于春来时东北偏南部有一小村名叫孟乡。村南有一条小河叫小河沿,再往南十几公里是太子河,往北几公里是浑河。一九六一年农历二月初二,俗称“龙抬头”的那天清晨,刮了一夜的北风还在嗖嗖的吹着,飞舞的雪花给大地披上银色,在这个飞雪迎春的日子里,人们还无法从不愿离去的冬天里挣扎出来,还体会不到春天的味道。前两天还是暖烘烘的太阳,没想到天变一时,一股寒潮简直把春给拉黑了。村子最南边并列着两座三间房,随着天慢慢亮起来,两间房的窗户先后被屋里的灯光照明。东面的是三间茅草屋,低矮的土院墙,几根胳膊粗的木棒钉成一个栅栏状的门。西面的是青砖红瓦房,高大门楼,红砖院墙,算是孟乡村最高档的民房了。东边的这家姓车,是村子里的独户;西边的姓王,也是独户。村子里姓氏比较多的是孟姓,都是宗亲,所以才叫孟乡村。车家母亲总是在这个时间起来,点上豆油灯。那时候洋油(煤油)很贵,一般人家用不起,只能在有客人了或是年节的时候才会用。平时用的是豆油灯,这个灯是用一个小碟倒上豆油,用棉花捻成一个筷子粗的捻(nian)子,盘成盘放在碟子里,一头担在碟子边上,点燃便是了。说来也怪,这个灯非常耐用,油会被捻子输送到灯火那儿,只要在必需的时候加上油,又不被风吹灭,它便会彻夜不眠。看来老祖宗们还真有智慧,在方方面面都有一套办法来维持生计。母亲往洗脸盆里倒上暖水瓶里的水,洗好脸,面对一块不大的镜子理好齐耳的短发,白皙的脸上抹上雪花膏,然后穿上那套父亲粮库分给的蓝色工作服——尽管已经上了几块补丁,可妈妈还是舍不得扔掉。她常说笑破不笑补,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这便是农家主妇们普遍遵循的妇道。母亲为了保护这身心爱的工作服,还在外面套上一条带有花格图案的粗布围裙。母亲还不到四十岁,虽然很消瘦但却无法遮掩她那漂亮的五官和满身自然流露出的大家闺秀的气质。母亲蹑手蹑脚地走出去,用一个被磕得坑坑洼洼的破铝盆,装上灶坑里的灰,把这盆灰从屋门那儿一直撒到大门外,一直把灰洒没。尽管北风很快把灰吹走,尽管雪花也毫不客气地落在灰上,可妈妈仍然津津乐道地去做这件事。每年的今天都是如此,妈妈说要在二月二这天把懒龙从家里领出去。办完这件事,母亲回来点燃塞到灶坑里的苞米杆,把锅里的水烧热,把屋里的炕也烧热。孩子们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妈妈扒出灶坑里的火炭,装在一个瓦盆里,把火盆端进屋放在炕上,然后吹灭豆油灯。父亲起来准备上班的事。姐姐起来帮助母亲打理鸡鸭鹅、猪猫狗。那时候这些副业几乎顶起家里的半边天。还没等做好一切,父亲便要去粮库上班,姐姐便带块玉米面饽饽去上学。只剩母亲继续她的工作,直到九点多钟才准备早饭。农家都是两顿饭,吃早了谁都挨不到晚饭。那时候家家做饭难,难为无米之炊。去年当地一场大水把一切都冲跑了。本来家家都有些余粮,可前两年还外账大家不得不勒紧裤带,把什么都拿出去支援大队了。结果是1960年,大水没房檐,吃了上顿没下顿,全盼大队救济粮。这便是当地最困难的三年。西边王家也是每天起得很早,因为两口子要去公社综合厂上班,并且父亲是厂长,每天必须早去。因为王家父亲是部队转业来的,他家是非农业户,一直保持着吃三顿饭的习惯,这在当时是令人羡慕的。车家炕上还赖着两个孩子不起来,在妈妈的再三催促下,七岁的车老大披着被子爬起来,不去穿衣服,而是穿着背心裤头,两手抱在胸前,缩着脖子跑去抓把苞米急急忙忙跑回来,把被子一围,在火盆里烤苞米吃。埋在灰里的玉米经常会“啪”的炸开花,弄得到处飞灰。炕席上有几处烧伤,几乎都是他干的。车老大瘦得像猴子,个子却不矮,力气也不小,在村子里年一年二的小伙伴中搬腕子是没有对手的。——七年前的二月二龙抬头这天,车老大呱呱坠地,在此出生。邻居们见他又白又胖,两个眼睛嘟嘟直转,且出生在龙抬头之日,都说这孩子生日不凡,日后必将有出人头地之时。妈妈不以为然地说:“龙抬头说的是一种天相,是春天即将来临的意思,不是动物那个龙,哪来的不凡,和这个没关系。”

因为车老大生于亥时,距离龙抬头这天结束没多少时间了,爸爸便笑了说:“即便是条龙那也是懒龙!”

车老大出生时紧握两拳,瞪大眼睛四下看,两只小脚连蹬再踹,拼命哭起来,令人慎得慌。妈妈说:“现在正是惊蛰,惊蛰乌鸦叫,看来这孩子将来也不是个省油灯,该不是来要账的吧?!”

爸爸自豪地笑了说:“你听这声音有多洪亮,看那两眼有神,将来一定是个聪明孩子。”

孩子还没出生,妈妈就连翻书再思考,要是男孩就叫车宏轩,要是女孩她也给准备了一个名字。——妈妈虽然不喜欢车老大烤苞米,可想起孩子正在长身体,母性的本能使她只能听之任之。本来家里有个铸铁火盆,那东西更结实,还有边沿,放点烤的东西更方便,可头两年竟然被爸爸不小心摔碎了。瓦盆已经坏过了,被修了一次,打了个“八局子”。那时候有专门修理锅碗瓢盆的人,满街的喊叫:“局盆局碗局大缸!”

一些淘气的孩子便跟着叫喊:“局老太太尿裤裆!”

所谓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说的就是这些人,他们把坏了的锅碗瓢盆用金刚钻钻上眼,打上铁卡子,抹上类似胶的东西,等胶干了便就修好了。很多人家将这瓦盆晚上用来做尿盆,早上起来倒了尿用水涮涮又当作火盆。车家不行,母亲不允许,无论天气多冷有尿了一定要出去。妈妈用筷子方头那边快速地刮去玻璃窗上的冰花,冰花落到窗台上像白面一样令人眼馋,可很快就化成水了,令人大失所望。窗户底半部是看了人就变形的玻璃,学名叫做平板玻璃。上半部是白色的窗纸,因为很薄,风吹过来会抖动,风大了会有哗哗的响声。头些年没有玻璃,上下都是窗纸,从外往里看,通常得用舌头舔破这层纸,因此当地人说什么事很容易做,便说“那是层窗户纸——一捅就破”。收拾完窗户,母亲抱起刚满周岁的车老三喂奶(老二出生时夭折了),又对车老大说:“一会大队访贫问苦的工作组就要到了,你就这样围着被子坐在火盆边上,等工作组走了妈妈给你煮两个鸡蛋,今天是你七岁生日。”

“我不要鸡蛋,给弟弟吧。”

车老大虽然饥肠辘辘,可还是鼓起勇气回答说。妈妈一边晃着怀里的孩子一边说:“我们不能跟街里的那些有权有势的家庭比,五五年你出生的时候,街里也有几个孩子先后出生。满月的时候,人家都是宾客满堂,我们家却是冷冷清清。每年你过生日的时候,我们可以听到人家放的鞭炮声,我们家不行,吃两个鸡蛋已经是最大的能力了。”

“今年好像没有听到鞭炮声。”

“去年小河沿涨水了,把大队的庄稼淹了不少,主要是我们前半街,当然也包括我们家。可能是这个原因,干部们也得注意点影响。”

“将来我长大了也要去当官,也要去挣钱,到时候看谁的鞭炮放得多!”

“你有这个雄心就好,虽然你们姐弟好几个,有一个能出息我就满足啊!”

玉米还在崩花,有的没有被翻出来,冒出一股黑烟,散发出焦糊味。车宏轩捡食玉米粒,有的玉米粒扔进嘴里才崩开,冒出一股热气,哧的牙痛。就是因为这个,他一生牙齿都不好。“不要再吃苞米了,那点珍珠白都被你吃光了,开春了拿什么种地?”

“没事呀,”车宏轩鬼头鬼脑地说,“等种地的时候再去小队要点呗。”

妈妈说:“火盆里还埋有两个土豆,应该已经熟了。但现在不能吃,等工作组走了再扒出来吃。现在工作组在隔壁王家呢,眼见得就来我们家了,快别再烧玉米了,这股香味会被闻到。”

车宏轩便无可奈何地笑一下,眼巴巴把玉米藏在被窝里。母亲像每天一样告诉他:“苞米粒要等凉了再吃,否则牙就完了。牙不好你将来怎么办?谁家也不会把姑娘嫁给你,打光棍去吧!”

车宏轩瞪大眼睛问:“妈妈,老王家那么有钱怎么工作组还要去呢?”

“大队领导很关心我们涨过水的地方,挨家挨户都看看灾情。”

“昨天王家姥姥打个谜语,说白天脖搂脖,晚上各顾各,这是什么东西呢?”

“这是钮和扣。”

“为什么是钮和扣?”

“白天穿衣服要把钮扣上,晚上睡觉要把扣子解开。”

“为什么是脖搂脖呢?”

“别问起来没完了!”

“为什么纽扣上有脖子?”

“你看,工作组来了,看好弟弟,我去迎接。”

母亲放下车老三,快步走出去。给工作组带队的是小队长,外号“孟大愣子”,长得黝黑,小眼睛跟黑鱼的眼睛一模一样,个子足有一米九十多。孟大愣子瓮声瓮气地对大家说:“这家就别进了,和老王家一样是挣工资的,房基地也垫的特别高,就连菜地都没淹到。再说车家妇女是地主婆,饿死算了,少个阶级斗争对象!”

妈妈怒斥道:“你是小队领导,不能这么说话!怎么的,欺负外来户?”

带队的老书记不高兴了,瞪了孟大愣子一眼斥责道:“她虽然出身不好,可老车家还是贫农,并且对新社会还是有贡献的!”

老书记也姓孟,个子矮到不足一米六十,面色铁青,目光炯炯。不仅在村子里官最大,在宗亲里也是辈分最高,甚至有的小朋友竟然管他叫活祖宗。孟书记站下来,指着孟大愣子喝道:“你给我住嘴!作为小队长你不许胡说八道!工作时要讲政策,要注意分寸,不管是地主还是富农,他们首先是我们的村民,我们当干部的要对每个村民负责!这方面你要是给我搞出问题,我撤了你!”

孟大愣子憨然一笑说:“我就是开句玩笑罢了,何必当真,论起来我还得叫声嫂子呢,哈哈哈!”

“你把心思用在正地方,今年一定要打个翻身仗,确保来个大丰收!”

孟书记继续气愤地管教孟大愣子。孟大愣子歪头笑笑,不以为然。他所以敢这样,那是有原因的。在宗亲里他很有号召力,身边跟随一帮人,打打杀杀的全好使,那是孟书记赖以生存的社会基础。因为这个,唐大愣子在孟乡村没有不给面子的,就是当这个小队长,只要孟书记不倒也没谁敢动他。老书记边说边带领大家进屋去。大家四下看看,都没说什么。老书记问车宏轩:“孩子,吃饭了么?”

面黄肌瘦的车宏轩装得有气无力,两眼泪汪汪地晃晃头说:“没吃呢。”

老书记对车家妈妈说:“三个孩子,一个读书的两个是儿童,就靠一个人挣点钱来维持,一定很困难,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助的不要客气。”

老书记说话没人敢反对。作为一村之长,他从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工作到现在,可以说是老资格。无论是公社、县里还是市里领导来,无不对他敬重三分。也正是这个原因,村里人家养个鸡鸭鹅、猪猫狗没人敢管,卖点菜卖点余粮也是正常事。人们背后议论他,说他个子不高,可举起一只手就能擎起一片天。作为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他做到了。妈妈客气地说:“感谢领导的关心,我们不需要什么。”

大队人马走后,车宏轩扒出火盆里的一个土豆吃了,另一个留给妈妈。妈妈像变戏法似的,拿出两个大饼和两个鸡蛋,热乎乎的,还有一碟从酱缸中一个布口袋里用筷子夹出来的芹菜,腌得油汪汪的,脆生生很好吃。妈妈总是这样,在任何困难的时候她都会像变戏法似的拿出吃的东西,拿出需要花的钱。两个鸡蛋是妈妈给车宏轩过生日的,平时没有这个待遇。只是在爸爸要喝酒的时候,妈妈才会给抄上一盘鸡蛋。爸爸总会一次次夹给车宏轩吃,所以,每当这个时候他都会跑出去玩。车宏轩没有吃鸡蛋,只是吃了一块大饼。“你怎么总是吃不下饭,是不是有什么不舒服?”

妈妈警觉地问。“没事没事,我不饿,把鸡蛋给弟弟吃。”

车宏轩满不在乎地说。吃了一块玉米面大饼,对于一个蹦蹦跳跳又在长身体的大小伙子,可以说是杯水车薪,肯定没吃饱。像每天一样,他急急忙忙穿好衣服走出去,在院里一挥手,带着那条四眼狼青(狗)去隔壁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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