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笛声终了。
“郡主。”
夏仲开口。
京灵郡主抬首,神色似乎有一瞬的恍惚,但顷刻间就恢复了冷漠。
“坐。”
夏仲朝着京灵郡主微微欠身,然后入座,坐在其对面,第一句话道:“王爷的情况很好,你不用担心。”
他的语气就像一个大夫,在和病人的家属交代情况。
夏仲心里知道,这也怕是京灵郡主此刻心中最想知道的一件事。
京灵郡主看着夏仲,问道:“听说你现在很厉害?”
夏仲:“是有所提升。”
京灵郡主眉尖一挑,现在的夏仲,的确有一股她压不住的自信和强大。
这样的他,她有些陌生。
这种陌生让她感觉恐惧,之前想好的一些说辞全忘了,下意识问道:“那李炫仪怎么样?”
夏仲没想到京灵郡主会问这个,也不知道对方问的是炫仪的情况还是别的,想了想道:“很好。”
京灵郡主直直看着他,然后收回目光,桌上有酒,她从盘中取了另一只杯子放在对面,一边给杯中倒酒,一边道:“我知道你的本事,也知道你的性子,你骨子里是一个极高傲的人,当初你实力不够,自然卑躬屈膝,如今你已经有足够实力,为什么还要甘心受人束缚?”
夏仲呵呵笑了起来,原来他在京灵郡主眼里是个很高傲的人吗?
他一直觉得对方高傲呢。
至于对方的问题,是在说他因为李炫仪被周皇祖胁迫?
京灵郡主似乎没想他回答,将酒杯放在夏仲面前,冷冷道:“你不问问我近来如何?”
夏仲看了那杯酒一眼,配合的问道:
“郡主近来可好?”
他这一问,就像一个开关。
京灵郡主脸上的冷意瞬间消融了。
双睫低垂下,细密美丽的睫毛掩盖住了她的眼神,夏仲这一刻才发现京灵郡主先前的冷漠孤傲不过是装的,那双精致俏美的眼眸下,再没有我行我素的霸道,只有彷徨无助和软弱。
“我近来,很不好。”
京灵郡主嘴唇抿成一条线,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郡主名分,你知道我是不在乎的,可家人,我不可能无动于衷,偏偏又有人告诉我,害我家人的人,又是我喜欢的那个人。”
“你说,我能好到哪里?”
夏仲沉默。
京灵郡主的性格夏仲是领教过的,不管是周源青病重时,还是天尘宗主旧伤时,亦或者在他身上……京灵郡主都是一个亲情至上的人。
为了家人,就算让她死她也不会丝毫犹豫,当然,让别人死也不会犹豫。
夏仲本想开口安慰一句,可看着她苍白的脸颊透着憔悴,这段时间对方更瘦了,那放在桌上,握着玉笛的手腕纤细的仿佛一握即碎,他忽的想起曾几何时那个晚上总是一个人梦游哭泣的京灵郡主,到了嘴边的话就咽了下去。
京灵郡主不需要安慰。
她只是要倾诉。
他只需要聆听。
这就够了。
果然,京灵郡主这副模样只露出一瞬,她就收敛,这一瞬,仿佛已经足够。
她已经感觉到,坐在她面前的还是那个夏仲,南郡王府的御医,不是陌生的夏伯爷,国士府教正。
收敛心神,京灵郡主说到正题:
“你今日来这里,父王是知道的。”
“嗯,我见王爷时,王爷曾叮嘱我多照料你。”
夏仲笑道。
当时夏仲就感觉不对劲了,南郡王再身陷囹圄也是亲王,麾下三卫犹在,加上还有天尘宗在背后,何须他照料。
京灵郡主眼底闪过一丝嫌弃意味:“父王并不擅城府,擅长谋算的,另有其人,而且手段并不高明。”
“可以理解。”
夏仲道。
性命攸关,什么父子亲情,君王有序,终究是淡了,而心急之下,谋算也会漏洞百出。
京灵郡主忽然轻声问道:“你……真的在为皇祖效力?”
夏仲点头。
京灵郡主又问道:“那法子,也是真的?代价也是真的?”
夏仲还是点头。
京灵郡主屏息,她端起了面前的酒杯,同时眼神示意夏仲面前的酒杯。
夏仲却没举杯。
京灵郡主冷冷道:“怎么,担心有毒么?”
话落,她就要先饮用杯中酒。
夏仲却抬起手轻轻在她纤细的手臂上一按,酒杯就再也碰不到她的唇边。
京灵郡主被夏仲按住的手臂微微一颤。
她挣了一下,可却纹丝不动,顿时再度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我就知道,瞒不过你,你说,想出这法子来的人,是不是很可笑。”
夏仲点头:“很可笑。”
他的脸色凝重,看着京灵郡主,就像大人对孩子绷着脸。
酒,是有毒的,而且是能让精神境强者都沾之必死的剧毒。
不仅他的杯中有毒,京灵郡主的杯里同样有毒。
京灵郡主忽然觉得心里有些甜,可脸上却反而越发的冷:“这法子虽然蠢,可我却愿意用,你知道为什么?”
“因为要让我对付你,还不如让我死。”
夏仲心中微震。
京灵郡主却灼灼注视着他,良久低声道:“皇祖权势的确大,但也不是天下都在他手中,我父王…我这一脉,在蛮庭是有些部落跟随的。”
夏仲被对方这突然一转的话锋弄得有些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问了句:“什么意思?”
京灵郡主放下酒杯,纤细玉手紧紧握住了夏仲的手掌,夏仲这才发现那只手,竟然一片冰凉。
其道:“父王和皇叔已经安排好,蛮庭一部落山清水秀,过去是前商旧郡,很适合居住,我们的亲眷,天尘宗和皇叔也都有安排,会有强者护送。”
夏仲听明白了。
“夏延寿,我们,走吧。”
京灵郡主说出这句话,已经是鼓起最大的勇气,用尽最大的力气。
走。
这就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
不死,就走。
可接着她的脸色就变得一片煞白。
因为夏仲摇头了。
京灵郡主的眼睛红了,泪眼迷离的望着夏仲道:“因为李炫仪?”
夏仲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沉声道:“事情还有转机,大家都可以没事。”
京灵郡主正伤心绝望,听到这句话双眸一清:“什么意思?”
夏仲缓缓道:“有病,当治病根。”
京灵郡主定定看着夏仲,忽然有些明悟,大家共同的麻烦是谁,周皇祖!这个病根就是周皇祖,夏仲说的治病,是…对付周皇祖?
有可能吗?
那可是皇祖!
“你,有把握?”
京灵郡主道,说出来才发觉声音有些颤抖。
夏仲已经知道京灵郡主内心在抉择,她需要一点信心,所以毫不犹豫点头:“有。”
京灵郡主眼底有着一道奇异的光彩闪过。
她正要说什么。
亭台外突然响起一道声音:“京灵,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连一杯酒都让这夏贼喝不下,枉费了你那张脸蛋。”
夏仲和京灵郡主朝着亭台外看去,便看到一个身穿紫色长裙的女子从园林中走出,在其身旁是五位形色各异,头戴青铜面具的身影。
每一个都散发着精神境气息。
至于那紫色长裙女子,同样气息强横,唯独长的丑了些。
夏仲瞥了眼,就嫌弃的收回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