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昌茂早知花千城性子喜怒无常,可偏偏他是晏元祈身边最为信任的心腹,不得不拉拢。只见他好好的,突然在歌舞的事情上发难,林昌茂一时半会儿还没反应过来呢。虽然天子下诏书昭告天下,皇后薨逝要守国丧。但那皇后可是乱臣贼子之后,没被废黜已是天家恩德,谁还将所谓国丧放在心上。今日在宴席上,林昌茂安排的是最娇媚的舞姬,带着讨好之意,谁知道竟是碰了一鼻子灰,一时没反应过来,这唱的又是哪出。故意找茬?可之前送花千城那些奇珍异宝的时候,他不都全部收下,难道是嫌他送的礼太少了不成!眼见气氛瞬间变得紧张,百里昇低笑一声,打着圆场道:“花令丞能来林家赴宴,林掌柜也是惊喜过头了,安排之上难免有些疏忽,还请令丞看在林掌柜无心冒犯之上,千万被和他计较。”
听到百里昇的声音,林昌茂方才从一肚子疑惑中骤然惊醒,点头附和着殷切道:“是啊,是啊,在下一时忘形了。”
说完,沉着脸对着那群娇媚的舞姬和歌姬们呵斥道:“你们还不快滚!”
这些歌舞伎们连忙一一退了下去,宴席上瞬间变得安静起来,林昌茂有些索然无味,望着花千城暗中腹诽——到底不是真男人。谁知恰好花千城那狭长的凤眸也望向了他,似笑非笑,在那摇曳的烛火下,仿佛是要吃人一般,林昌茂仓皇的移开目光,生生地惊出了一声冷汗!难怪都叫他活阎王了,简直太……可怕了。花千城瞧着林昌茂如此窝囊的模样,鼻尖冷哼了一声,不过是个窝囊废而已,不足畏惧。顷刻,他的目光看向自己对面——与他同样坐在宴席首位之上的百里昇,审视着眼前这位最年轻有为的百里家少主。他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的样子,容貌清隽,谈吐谦逊但又不卑不吭。其圆滑不失林昌茂,威仪堪比秦为庸,身上又有着沈修仪那种儒雅的书香之气。他虽年纪轻轻便就继承了其父的衣钵。这些年来,他的父亲因为身体的原因常年在山庄中闭关,百里世家的一应事宜都是由他处理的。在一众圆滑的老狐狸之间,百里昇应付的竟是游刃有余,更有甚者赞他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位百里少主可不简单,日后对付萧霁,或许他能为自己所用!而且……花千城看得出来,这位你看似随和的百里家少主,深藏不露,远远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他想到了之前金吾卫所查的,有关于百里家的那些传闻,原本阴鸷的眼眸闪过了一丝趣意,十分给面子的将百里昇敬来的酒一饮而尽,一群人这才松了口气。花千城是天子心腹,他的存在代表着长安天子的意思,不能得罪。方才花千城动怒不过是个小插曲罢了,很快宴席上百里昇妙语连珠,更兼沈修仪与秦为庸作陪,花千城虽不爱说话,神色懒懒的,但气氛倒也算和睦。而对面花影下,坐着的是以林夫人为首的林家女眷们。林昌茂不知节制,姨娘妾室一个接一个的抬,就连他自己也数不清究竟有多少儿女。为了今日的宴席,他吩咐林夫人将那些庶出的女儿都带出来,打扮的花枝招展,十分醒目。她们不敢上前攀谈,目光都落在了今日宴席上最为出色的两个男子身上。但一个是长安来使,却是内侍,注定没有妻妾,所以那些少女们可惜的略过那一张昳丽的面容,大多数目光都盯着百里昇的。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清俊的男子。他的存在,将林家的那些个年轻小辈存托的畏缩越发上不了台面,林昌茂也觉得有些尴尬,便命人去请林明轩来。他的子女那么多,最出彩的也只有林明轩。他的六子倒也不错,样貌随了他的母亲,可偏偏身子孱弱,也没什么建树。谁知请了半天,底下的人来回大公子病了,气的林昌茂脸色蜡黄。于是这个时候,沈修仪乘机道:“百里少主医术高超,不如请他来瞧瞧大公子的病?”
林夫人一听沈修仪这番话,正符合她的心思,心中暗喜,正要接话,谁知林昌茂不耐烦的说道:“这点小事,就不用麻烦百里少主了,随便请些大夫看看就好。”
林昌茂这些天忙着筹谋自己的事,早将林明轩的病情忘的一干二净。再加上林明轩母子为了保住自己在林家的地位,有意瞒着林昌茂这边,这也造成了林昌茂根本就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听林昌茂这么说,林夫人脸色微白,但碍于林明轩的颜面还是不敢将实情说出来,只能另想其他的对策……就在此时,只见原本坐在那,百无聊赖的看着四周歌舞,应付着与他说话的那群人的百里昇,忽而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端着酒壶的侍女!远远的,沈归晚便瞧见了他……他穿着一袭烟青色的衣裳,广袖拂过长廊边开得正好的海棠花,胭脂色的花瓣簌簌而落,宛若一场轻盈的梦。一阵风过,屋檐下挂着的八角琉璃灯折射出迷离的光芒。他站在那,在众人拥簇之下,在那光明的地方,离她那么远、那么那么的远。长廊中,被他衣袖拂落的胭脂色花瓣,很快便被来往的人践踏了上去,原本开再枝梢的海棠花碾碎在尘埃中。沈归晚捂住自己跳动的心脏,不知为何……只是看见这个背影,她的心中就涌出一股莫名的难受与悲凉。纵使没有看清楚对方的模样,但,沈归晚几乎一眼便就可以确定——他就是那天出现在沈家禁地的人!“死丫头发什么呆,还不将酒水端上去!”
一个刺耳的声音将沈归晚从那不知因何而起的愁绪中拉回,等她回神,手中便就多了一壶酒,心中狂喜。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她倒要看看,那位传言中的百里昇,究竟是人是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