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天子,楚旸! 一看到那张俊美无俦的脸,这一路上所有的疑惑和猜测都在这一刻得到应证,而这一刻,商如意也来不及去想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只能立刻跪拜在地。 “臣妇,拜见皇帝陛下!”
偌大的宫殿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可这种安静,却也不是那种绝对的安静,地板下淙淙的流水声还在不断的响起,反倒衬得这一刻的安静更有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商如意这才感到,这座宫殿里热得惊人。 她刚一跪地,一股热气便从脚底升起,一下子将她整个人围住,顿时出了一身的汗。 而更大的压迫感,来自眼前。 商如意看着眼前玉树临风的身影慢慢的朝自己走了过来,一身轻纱薄衫衣袂翩翩,跟还穿着厚重衣衫的她相比,就像在另一个天气,甚至,另一个人间一般。他的脚上,仍旧穿着那华美无比的白色丝履,踩在绵软厚实的地图上,没有一点声音,倒真像是月下谪仙临水而行,除了激起点点涟漪,再无一丝动静。 最终,他停在了她的面前。 商如意将脸埋得跟更低了一些。 就听见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朕的话,你为何记不住?”
“……?”
商如意一惊,这才想起,她又用了错误的自称了。 她咬了咬下唇,轻声道:“请陛下恕罪,如意……如意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陛下,惊慌之下——忘记了陛下的旨意。”
“……” 站在她面前的人没有再说话,可商如意能清晰的感到他的目光,似乎是很温和的,可在这一刻,哪怕是一根羽毛落到她的身上,也足够将她脆弱的神经压垮。 过了许久,楚旸才长叹了一声。 道:“早知,还是应该让‘杨随意’去见你。”
“……!”
商如意的心又是一沉。 这话,也明白。 他皇帝的身份露白之后,自己再见到他,不仅没有了之前的畅所欲言,行为举止也谨慎小心了许多,可当他还是“杨随意”的时候,自己甚至敢于呵斥他。 商如意心里苦笑—— 这种事,大概也只有他会怀念。 任何人在知晓了他皇帝的身份之后,又有谁还敢去怀念那个叫“杨随意”的风流公子?不仅不敢去想,甚至,连关于‘杨随意’的话题,她也不敢再接了。 感觉到了她的谨慎,楚旸沉默半晌,终于长叹了口气,道:“平身吧。”
商如意这也才松了口气,谢恩之后,慢慢站起身来。 但即便站起身来,她也不敢抬头,只能谨慎的低着头,做出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楚旸站在她面前看了她一会儿,突然苦笑道:“果然,不是杨随意,没在雁门郡,你连看朕一眼,都不愿意了。”
“……” 这话,怎么听着像是在抱怨? 商如意只当自己听错了,也只能迎合他的意思,抬起头来小心的看了他一眼。 其实,他还是他。 就算没有了杨随意的名字,他也仍旧会任性而为,哪怕是在这魏巍的东都城中,紫微宫内。 商如意小心的道:“陛下。”
“嗯?”
“陛下为何让人将如意带来此处?如意应该出宫的。”
听到这个问题,楚旸的眉心微微一蹙,眼中涌起了一丝不悦:“你果然,不想见到朕。”
商如意没想到身为皇帝的他竟然会说出这种,不知到底是抱怨还是委屈的话,却足以吓得所有的臣下魂飞魄散,抬起头来正要分辩,却见他忽的一笑,道:“不过,朕就是要见你。”
“……” “只要朕想见你,总是能见到的。”
“……” “眼下,不就是如此吗?”
不知为什么,明明是他行为怪悖,身为皇帝举止轻狂,可说出这些话来的时候,他的脸上竟然有一种孩子般的得意和自信来。 商如意一时间有些弄不清,他到底在想什么。 她也只能顺着他的话,轻声说道:“不知陛下传召如意过来,有什么吩咐?”
听到这话,楚旸的脸上更添了几分笑意,他说道:“朕有一个决定,想要告诉你——你是第一个知道的。”
商如意一怔:“是什么?”
楚旸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字道:“朕,要再伐辽东!”
“……!”
一听这话,商如意只觉得心跳都沉了一下。 楚旸,又要征伐辽东? 当初雁门之围,在那样危急关头,她顶着自己杀头,甚至连累整个家族的风险向皇帝谏言停止征伐辽东以鼓励军中士气,楚旸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在突厥兵几乎杀入城中的时候许诺众人不再征伐辽东,这才让军中士气大振,从而解了雁门之围。 没想到,他现在,竟然旧事重提。 而且,竟然是把自己传入宫中,特地第一个告诉自己?! 他这,到底是一种身深入骨髓的执念,还是,故意要对自己做出一个什么样子来? 商如意的脑子里乱糟糟的,但也立刻将第二种荒唐的念头撇开——他是皇帝,他要做出什么样子来,也是为了他自己,为了他自己的江山社稷,在这些大事面前,自己这样一个小小的臣妇而言,根本没有任何值得一提的地方。 可是——再征辽东? 商如意张了张嘴,像是想要说什么,可嗓子在这一刻竟然被堵住了,一个字都挤不出来。 她只能愁眉紧锁的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他不仅高兴,甚至有一种喜悦从心底里蔓延出来,他转身几步走到一个位置,指着脚下的舆图道:“这一次,我们从这个地方出发,先派兵,毁了牟子奉在辽西修筑的长城。”
“……” “然后,再派兵从此处进入辽东,只要拿下辽东城,朕就要让人把牟子奉亲自押送到东都来!”
“……” “朕要让他知道,谁才是他的主子,他的城,应该怎么修,应该防着谁!”
说到这里,他整个人已经出于一种已经胜利,甚至有些喜不自胜的情绪里,再抬头看向商如意的时候,一双眼睛竟有些发红,道:“这一次,阿史那刹黎之所以会在北疆对朕动手,也是得了他的消息,等到处置了牟子奉,朕就要挥兵北上!”
“……” “阿史那刹黎,狼子野心,觊觎我大业王朝已久,这种人,朕断不能饶!”
“……” “等到拿下西突厥,东突厥再归降,那我们通往西域的道路也就通了。等到那个时候,四海归附,万国来朝,我大业王朝的声威文教就能远播海外,那才是一个真真正正的煌煌盛世啊!”
他越说越兴奋,一双眼睛甚至因为狂喜而充血通红。 当他说完这些话,又抬头看向商如意,呼哧呼哧的吐息哪怕隔得那么远,却好像也吹拂到了她的脸上,商如意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可楚旸,却立刻紧追了一步:“你说,好不好?”
“……” 商如意回答不出来。 她说不出这是好还是不好,因为这一刻,好不好,根本不重要。 她只觉得,自己面对的,好像是一个疯子。 可是,这个疯子却比任何人都看得更远,也走得更急切,甚至,这个疯子口中的“好”,真的是一幅最美好的,所有人都期盼,却无人有能力绘制出的画卷,只有他,只有他有这个能力。 但谁能寄望于一个疯子,画出真正美好的画卷呢? 只这么一想,一股恐惧油然而生。 而当她在回过神的时候,得不到答案的楚旸突然大步朝她走了过来,他虽然并不如武将般魁梧,但颀长的身材和那种癫狂又迫人的气势,还是让商如意心中一惊,她下意识的又后退了一步。 这一退,脚上过大的丝履一下子脱落,掉了下来。 “啊!”
商如意低呼一声,整个人踉跄了一下险些跌倒,幸好只摇晃了一下,就稳住了身形。 只是,当她再抬头的时候,楚旸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 商如意吓得急忙又退了一步:“陛下恕罪,如意失仪了!”
“……” 楚旸却没有说话,只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似乎是顷刻间,他眼中那狂热的血红渐渐褪去,低头看向下面,穿着白色罗袜的足尖立刻一缩,缩回了裙摆当中。 可那双过大的丝履,却留在了外面。 他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笑意,竟慢慢的蹲下身去,伸手拿起了那只丝履,看了看,接下来,再伸手去,竟然捉住了裙摆中,商如意竭力掩藏的自己那只雪白的细足。 这一捉,商如意吓得差点跳起来。 可细足已经隔着一层衣裙落入他掌中,她根本不敢动,只能颤声道:“陛下,陛下不可!”
楚旸却好像根本听不到。 他只用手掌轻轻的捏了一下她的足,再看看另一只手中的丝履,然后笑道:“大了。”
“……” “看来,是朕错估了。”
这一刻,商如意的呼吸都窒住了。 任何人看到这一幕,大概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而她,她只希望这一切都是假的。 因为——楚旸说完那句话之后便低下头,小心的将那丝履放到她脚下,再隔着一层衣裙捏着她的脚,轻轻的为她穿上。 然后,他淡淡笑道:“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