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如意踯躅半晌,轻声道:“雷大小姐在离开洛阳之前曾经跟我说过,兴洛仓的归属,非常重要,如果你能夺回兴洛仓,朝廷才有再在东都持续下去的可能。”
“……” “可是——” 说到这里,她自己顿住,眼神中慢慢的纠结几乎已经蔓延到了空中,连悠悠落下的雪花都被风吹得粉碎凌乱,在二人的视线间化作齑粉散落一地。 宇文晔冷凝的目光定定的看着她:“所以,你希望我——” “可是,” 商如意又抬头看着他,轻声道:“如果你输了,也有人不会放过你。”
宇文晔的眼角微微一抽搐,眼神立刻又冷静了下来。 其实直到现在,他都没有问清楚,她昨天被江皇后传入宫中,到底遇见了什么人,经历了什么事,为什么在宣仁门一见到自己就哭,虽然后来,她给了自己那个装着药方的锦盒,可现在回想,她昨天在紫微宫中遇到的,绝对不止新月公主这一个人,遇上的,也不仅是男女情事那么简单。 这一刻,两个人目光交汇,似有千言万语在一瞬间。 可整条长街上,却安静得只剩下呼啸而过的风声,几百人的队伍,竟没有一声喘息咳嗽,安静得可怕。 不知沉默了多久,宇文晔突然道:“那你呢?”
商如意道:“我?”
宇文晔看着她的眼睛,一瞬不瞬的道:“你希望我输,还是赢?”
“……” 商如意仰头看着他,更多的雪花飞落在了她的脸上,甚至有一些碎雪落入了她的眼睛里,那种冷冽刺痛如同对方的目光,在这一刻,冷冷的逼着她。 商如意的呼吸窒住,一时间,说不出话。 宇文晔的眉头慢慢蹙了起来,眉心拧出了一个川字。 他道:“有那么难回答吗?”
“……” “还是说,你的心里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要什么?若不算计,你就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
“……” 商如意咬了咬下唇,轻声道:“我,希望你平安回来。”
“……!”
宇文晔一怔。 而与此同时,拢在手背上的那双纤细的小手已经放开了,只见商如意慢慢的后退了一步,那张原本就被风吹得有些发红的小脸上,更清晰的浮现出一阵红晕,渐渐的,几乎盖过了她本来的面色。 可就在她后腿一步的时候,那双已经松开的手又被捉了回去。 商如意的心一跳,抬头看时,却是宇文晔半俯下身,捉住了她的双手,微微用力的握在手中,一双原本冷峻的目光此刻多了几分热度,甚至有些炽热的紧盯着她的双眼。 他道:“这是真的?”
“……” 商如意被他捉住双手,挣脱不得,而这个问题,更像是被逼问。 他越凑越近,几乎要从马背上斜落下来,商如意不敢再退,也不敢再往回抽自己的双手,只能勉强站在他面前,任由他俯下身,平视着自己的双眼,灼灼道:“这是你要的?”
“……” 明明寒风如同箭矢一般在这长街上畅通无阻的穿刺着,吹过每个人的脸上都如同刀割一般,可这个时候,商如意的脸上却更像是被火燎着。 她不仅脸热,耳朵烫,双手被紧握在那双粗厚的手掌里,更像是被炭火烤着。 连全身,都被这样的温热带得发烫起来。 她也不敢抬头看他,只轻轻的点头,用几乎低不可闻的声音“嗯”了一声。 只这一声,宇文晔脸上那一层冰封仿佛被渐渐消融,可是,尚不等人看清他冷峻消融之后的表情,他已经直起身来,放开了商如意的手。 商如意如蒙大赦,接连后退了好几步。 再要抬头看向宇文晔,可他高高的坐在马背上,俯身看着她,背光的姿势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听见他冷冷道:“你回去吧。”
商如意心里忽的一空。 “哦……” 就在她默默的后退一步的时候,听见宇文晔又道:“回去,把鞋换了。”
“……!”
商如意的心一跳,再抬头看向他,却见宇文晔已经转头直视向前方,一挥手:“出发!”
顿时,他策马疾驰而去,只留下一阵风忽的一声扬起商如意的衣角。 一双过大的,奢华的丝履从她的衣角下露了出来。 商如意猛地明白过来什么。 她再上前一步,想要说什么,可宇文晔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风雪当中,而其他的将士立刻策马跟上,很快,搅乱了这一阵冷风,只落下了眼前不停凌乱飘飞的雪花,空余残影。 | 紫微宫,大殿内。 虽然外面是一片皑皑雪景,落雪纷纷,冻得宫墙内来往做事的宫人一个个瑟瑟发抖,可是,在这暖坞当中,却是温暖如春,甚至有几株专属于春天的艳色绽放,让人恍惚感觉置身三春。 而在这样的融融暖意当中,楚旸正穿着一身单薄的长衫,飘然如仙子,斜靠着坐在巨大的卧榻上,身侧堆积如云的是五颜六色,极尽奢华的织锦被,簇拥在一起如同一朵巨大的牡丹,而他,就闲闲的卧在牡丹花蕊中,脚边还有一只雪白的波斯猫,在用毛茸茸的尾巴轻抚着他的脚踝,舒服的感觉让他微眯起细长的凤眼,几乎快要睡过去。 可是,他并没有真的入睡。 因为就在屏风的另一边,王绍及将今天东都城内发生的事一一禀报。 而最重要的一件,自然就是率领朝廷两万大军准备前往征讨兴洛仓的宇文晔,已经出城,出发了。 楚旸眯着眼睛,懒懒道:“他,走得这么利落吗?”
站在屏风前的王绍及一怔。 他下意识的抬头想往里看一眼,但,半透明的屏风只能让他勉强看清里面的人影,却看不清天子脸上变化莫测的神情,更不可能看清天子真正的心意。王绍及迟疑了一下,轻笑道:“是,他走得很利落。”
“那,这场仗,他能赢得利落吗?”
“……” 暖坞内出现了一阵异样的宁静,尤其是在地板下尚有潺潺流水声,反倒更衬得这一刻的宁静有些诡异。 半晌,王绍及轻笑了一声,道:“别的将军出征打仗,看天时地利人和,可这宇文晔出征打仗,还得看他的心。”
“他的心,跟这场仗的输赢有什么关系吗?”
王绍及冷笑着上前一步,毕恭毕敬,却满脸透着森森寒气,幽幽道:“他对皇上有多忠心,这场仗,就能赢得多快。”
“……” “反之,若他对皇上有异心——” 楚旸忽的睁开双眼。 他虽然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睁开双眼而已,可原本卧在他脚边的那只波斯猫却突然受惊,竖着毛从卧榻上一跃而下,蹿到角落里三两下不见了踪影。 “如何?”
“那这场仗,怕是很难赢得了了。”
楚旸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仍是森冷的神情,沉默半晌,他慢慢说道:“朕已经如此信任,如此厚待他们宇文家,若宇文晔还有异心,还不能为朝廷尽忠,那——天地都不能容他了。”
王绍及低着头拱手道:“天地不容,那是天地的事。”
“……” “可陛下身为天子,切不能被心怀叵测的乱臣贼子谋算,否则,江山社稷,何以为继?”
楚旸微微眯起双眼:“你这话,什么意思?”
王绍及又上前了一步,他的声音,几乎已经透过半透明的屏风直接传到了楚旸的耳边:“这一次,朝廷只给了他两万兵马,就是要逼着盛国公再加码。只要盛国公加派兵马,朝廷才有可能夺回兴洛仓,而盛国公的人马也会在这一战中折损,这对朝廷而言,是一石二鸟的万全之计。”
“……” “可是,直到今天宇文晔出城,他的手下,也只有朝廷给他的那两万兵马。”
楚旸的目光越来越冷,也越来越清醒:“这意味着什么?”
王绍及道:“这意味着,对他们来说,朝廷的胜败,兴洛仓的归属,都不及他们宇文家的兵马重要。”
说到这里,他又上前了一步。 “皇上想想,他们要这么多兵马来做什么?有兵马,不去对付朝廷的叛贼,不去征讨王岗军,那他们的目标是什么——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楚旸的面色渐渐沉了下来,道:“你是说,他们家保存实力,一兵一卒都舍不得拿出来,是为了将来要对付朕?”
王绍及的眼中露出了一丝阴冷的光:“陛下,微臣不敢妄言。”
“……” “但人心,不可不防啊。”
楚旸皱着眉头沉思半晌,道:“可是,他已经领兵出发,这个时候,还能怎么防他?”
王绍及压低声音道:“陛下,再少的兵马,粮草也是命门。”
楚旸的眼睛一亮:“你要朕,扣押他的粮草?”
“倒也不是扣押,” 王绍及道:“陛下,宇文晔本来就是去攻打兴洛仓,那是我大业王朝最大的粮仓。若他能打得下来,那粮草不是源源不断吗?何须朝廷再调拨粮草?”
“……” “若他打不下来,那朝廷再往他那里送粮草,也不是养虎为患吗?”
楚旸点了点头:“有理……” 他又想了想,立刻道:“兴洛仓离东都不远,王绍及,这一次的战事你给朕盯紧了,若宇文晔有任何不轨之举——”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来。 但王绍及已经读懂了自己想要的意思,立刻上前一步道:“皇上请放心。”
“……” “若宇文晔有任何行差踏错,微臣绝不让他活着回到东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