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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州城中,周钧坐在金宅的偏厅,看着屋中烧滚的茶水,微微出神。
孙阿应在屋外轻轻敲了敲门板,说道:“金家的管事申叔公来了。”周钧:“让他进来吧。”
须发皆白的申叔公入了偏厅,走到周钧的面前,稽首拜倒,先是喊了一声『家主』,接着说道:“金家的十七家商行,已经全部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出发。”
周钧:“那些长安迁来的宫人呢?”
申叔公:“那些长安迁来的宫婢,也已经收拾了行囊,跟随大部一起出发。”
周钧点头道:“灞川私产换来的粮食、金银、财货等等,这次出发,记得全部带走,不要留下。”
申叔公应了一声,跪在地上依然没有起身。 周钧看了老者一眼:“怎么,有事?”
申叔公将额头抵在地上,向周钧问道:“老奴斗胆问一句,金家娘子和小娘子可好?”
周钧听见这个问题,有些意外,不过还是如实答道:“她们母女二人很好,我已将凤娘纳入府中,也算是给了她一个归宿。”
申叔公听闻此言,先是向周钧叩首,接着说道:“如此一来,老奴便再无挂念,可以去做想做的事了。”
周钧不解:“此言何意?”
申叔公抬起头来,满是沟壑的脸上,有着止不住的感慨:“金家的上一任家主,乃是老奴的恩人,照顾好金家娘子,是老奴对上一任家主的承诺。如今,金家娘子有了归宿,小娘子也入了父家,老奴终于能够抽出身来,去完成家主生前心心念念的夙愿了。”
说完,申叔公脱去外袍。 周钧定睛一看,惊讶的发现,老者的身上穿着一件样式古朴、却保养完好的镶甲。 申叔公改为单膝跪地,拱手向周钧说道:“老奴还有那些金家的老人,我们的先祖,都是当年兵败大非川的逃卒。先祖虽然侥幸求活,但之后的每日每夜,都苦痛难堪,只恨折了脊梁,丢了志气。即便有了子孙,也反复教导他们,倘若有机会,一定要重整军魂,护得天下……” 周钧看着满头银发的申叔公,不由说道:“你们……” 申叔公抬起头,沉声说道:“朝廷昏庸无道,奸臣残害忠良,此乃乱世之兆,老奴虽是贱户之身,但相识二郎多年,亦知二郎志不在私利,而在于天下苍生矣。老奴和金家老人,携膝下子侄,愿意追随家主荡平贼寇。还天下一个盛世太平。”
周钧听到这里,愣在当场。心中不由想道,这申叔公平日里不显山露水,做事也是低调认真,但确是少有的心思缜密。 申叔公看见周钧的表情,又开口说道:“金家上下,能够募得两千士卒,多是祖孙三代。平日里都是以军典操练,论起战力,绝对不输边军。”
周钧站起身来,走到申叔公的面前,伸出手搀扶起后者,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从未怀疑过金家武卫的战力,但是你们倘若留下,又有谁来照顾那些向安西迁移的金家家眷呢?”
申叔公:“二郎怕是不知晓凉州女子的剽悍,单单只说金家娘子,无论是凤娘,还是绣娘,都是弓马娴熟。手中只要有了兵器,对上普通的男子,以一敌二都是寻常。退一步来说,即便不说女子,金家长行坊、商行、匠铺中的店家、伙计,个个也不是等闲之辈,负责日常的护卫工作,绰绰有余。”
周钧听到这里,不再犹豫,对申叔公说道:“既然如此,我就将你们编入归义军中,主将你也熟悉,正是李光弼。”
申叔公:“一切听从家主吩咐。”
与此同时,潼关之中。 听闻朝廷给安西军下了圣旨,不许周钧领兵还朝,哥舒翰愤怒到了极点,居然从病床上爬了起来,抽出墙上的佩剑,一剑砍断了案台的桌角。 “愚不可及!祸国殃民!”
哥舒翰提着剑,满脸赤红的大吼大叫,声音远在辕门之外,都能隐约可闻。 马军都将王思礼循声走进门内,先是看见站立在屋中、愤怒不已的哥舒翰,接着又看向一脸无奈的高适,心中隐约也猜中了三分。 哥舒翰站立不稳,坐倒床边,丢下手中之剑,沉声喝道:“河北十七郡,看着声势浩大,其实大多都是从众之徒。叛军只要回师,以雷霆手段攻下其中一郡,其它郡守必定会望风再降。”
王思礼拱手道:“我听闻,叛军大将史思明,已经亲率三千轻骑,渡过黄河去往河北了。”
哥舒翰用力捶打着床板说道:“陛下糊涂啊!”
王思礼听闻此言,沉默了片刻说道:“这道圣旨,八成是右相向陛下进言,为的就是不让周驸马还朝。”
哥舒翰一边点头,一边咬牙切齿的说道:“杨国忠实乃国贼是也!”
王思礼:“杨国忠不除,大唐恐难清平,不如……” 哥舒翰看向王思礼:“不如什么?”
王思礼:“大帅不如留卒三万于潼关之中,再驱精锐,渡浐水,诛君侧。”
哥舒翰听闻此言,倒吸了一口凉气。 王思礼又说道:“周驸马早年曾在王都护麾下职事,与北藩旧人向来交好。倘若大帅能够除掉陛下身边的杨国忠,驸马必定会站在您这一边。”
哥舒翰闻言,面露犹豫。 一旁的高适见哥舒翰没有反驳,心道不妙,连忙站出来喝道:“安禄山口中说是清君侧,如今却自立为帝,以此为由还朝,与叛唐无异!大帅向来忠义,如此行事,只怕会失节于天下!”
哥舒翰听了高适的话,摇头说道:“达夫所言极是……如此行事,乃翰反,非禄山也。”
听见哥舒翰否决了王思礼的提议,高适长出了一口气的同时,心中也蒙上了一层阴霾。 哥舒翰对于清君侧一说,心生犹豫,这就说明他的内心,与当今的朝廷已经有了隔阂。 河北局势,事实也正如哥舒翰所言。 史思明率领精骑,只用了七天,就攻下了颜杲卿所守的常山郡。 城池攻破之时,史思明纵容部下屠城三日。 三日后,常山郡城之中,横尸遍野,血流漂杵。 史思明抓住郡守颜杲卿一家和长史袁履谦一家。 当着颜杲卿的面,史思明推出前者的小儿子颜季明,威胁颜杲卿道:“现在投降,就饶你幼子一命。”
颜杲卿闭目不言。 史思明见状,一刀斩下颜季明的头颅,又用碗接取鲜血,浇在颜杲卿的脸上。 颜杲卿面覆幼子鲜血,依旧不言。 史思明无法,只能将颜杲卿和袁履谦两家人,押往洛阳。 安禄山听到颜杲卿和袁履谦来了,亲自前往劝降。 颜杲卿看见安禄山之后,破口骂道:“你一个营州的放羊羯奴,承蒙皇帝厚恩,才有今天。天子有何事负你,你却反叛朝廷。我家世代为唐臣,信守忠义,恨不能斩了你以谢天下,怎么可能和你狼狈为奸?”
安禄山听闻此言,恼怒之极,下令将颜杲卿凌迟处死。 侩子手从颜杲卿的脚后跟开始行刑,每割下一片肉,安禄山就将其放入口中,嚼烂后咽下。 颜杲卿忍受剧痛,依旧大骂不止。 安禄山起初还指望颜杲卿求饶,见后者骂声不止,安禄山开始面露畏惧,只能下令用铁钩钩断了颜杲卿的舌头。 颜杲卿不屈不挠,声音虽然模糊,但依旧尽是骂声,直至鲜血流尽而亡。 长史袁履谦先被砍断手足,之后被碎尸万段,死前咬断舌头,以口中鲜血喷斥贼人。 至于二人的家眷,尽数被杀。 常山郡陷落之后,原本归顺朝廷的河北十七郡中,有十个郡由于畏惧安禄山,重新投靠燕军。 而史思明率领部下,开始攻打剩下的郡城。 由于平原郡陷落,河北十郡再次倒戈,原本对大唐一片大好的形势,变得再次扑朔迷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