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魂眼前再次浮现白袍判官讲述中,那个在西岐受尽冷眼和污蔑的灵姬,想起她于千夫所指中,被师兄杨戬抱在怀里,一步步走出周营的画面……判官说,这些都是灵姬之苦。她听在耳记于心,也感同身受,但这些苦处都无法解释此后两千年发生的事。为何她要挑选出多脉花信为徒,目的是什么?为何从玉虚到三清,都在不死不休地追杀桃花后裔……以及,三清门若是想逼出灵姬痕迹,那五百年前鸣樨惨死后,那报复天下道门——血洗了龙虎山,并叫玉虚惶恐之下改名分派的大妖,难道不正是其师尊灵姬,难道她不是已然现身了么?可玉虚却并达成目的,反而从此改为三清,从此以现派掩护隐派行踪,不过依旧在寻觅和追杀桃花后裔,只是明显更加隐蔽不少……而暮魂又想起当日清湖盼,雪风面对岑将子的话:“无耻玉虚门,你们追了她两千多年,可寻到半点踪迹?”
若玉虚从未找到过桃花痕迹,那难道,当初更名分派别有缘由,而明明是玉虚杀了花信众妖,灵姬却偏偏只血洗了龙虎山么?她不由凝神默然,微微蹙眉。这神情被黑白老道瞧见,便以为花妖闻言害怕,玄博真人遂轻声一笑,道:“妖孽,我师兄的天罡刀久未出鞘,今日你死于刀下,是你的荣幸。”
说话间,那蛇鳞一般的玄黑刀器上辰星之纹越显,发出熠熠星月光芒,浮现上空。随着星辰图案地展开,硕大天罡刀身仿佛七巧板、九连环一样从中分开,又凌空再次转动合拢,如此改型易面,极尽三十六颗星辰变化,看得众小道眼花缭乱赞叹有声。舒尔,众星停留在一个围绕形状,凌空而起气势万钧,发出耀眼星光寒芒,一道光柱将花妖定在原地。“孽畜,任你能化形千万,被天罡之力照耀,便只能原地等死。”
原来这就是鸣樨无力还手的原因。天罡刀的星辰之力从三十六个方位压制神形,根本上绝了化形换属之路。如此斩下,难免形神俱灭……花妖抬眸,素净的眉眼有些迷蒙,不知是被星光震慑,还是为天罡束缚的缘故。道人不再多话,那把把硕大利剑悬头而立,布成一个毫无空隙的四方剑阵。在逍遥散人指示下,毫无怜悯地朝白衣女子杀来。可怜那绝色花妖,被星光定住动弹不得,连一声哀嚎都来不及,只能任由这三十六刀砍下,纷纷刺穿身体,从头到脚,无一处剩余……众道人中有些许尘心未改的,只觉其虽是妖孽但着实分外美貌,不由轻轻暗叹了口气。再次看去时,那三十六把天罡刀已在逍遥真人指示下重新飞起,依然散发着万丈星芒盘旋头顶,似乎若花妖不曾死透,便会补下第二次。刀离肉体,那浑身血口的花妖面目狰狞,颓然倒地,明显已经毫无生息。众人再次发出一声惊呼,纷纷感叹天罡无极刀威力无限,如此嚣张的妖孽,只已刀便被斩灭……然逍遥真人见状,却是微微凝眉,神情带着几分诧异,不由上前几步,朝星光之中看去。“师兄——”玄博真人随后跟上,不解道,“怎么了?”
逍遥真人未言,只凝神看着那满身刀口,已绝生机的白衣躯体,似自语般喃喃道:“太快了……”“太快了?”
逍遥真人回头,看向师弟低声回答:“除妖志中记载,当初那木樨花妖七刀未死,硬是拖着几乎消散的透明躯体,发出千里香召唤援手,最后她虽然消散,但叫来的人却成功带走了她的同伴。”
如此,这同样能够化形的木槿花妖不过一刀就死,确实太快了些……玄博真人闻言,默然片刻道:“当初那木槿花妖近千年修为,此妖不过五百余年,自然不可同日耳语。”
说着,两人同时再向花妖看去,见那倒地的躯体已经迅速变得透明,明显即将消散。逍遥真人这才微微松了口气,猜测或许天罡刀久未出鞘,而自己又功力大进,险些看轻了其无限神威。不过这孽畜气息与桃花联系那般直接,却死得这般容易,想来这一千年新养的花信之徒,实在不足为虑。若还有其他,也轻松杀灭了便是。如此,不信那桃花还能忍住,不至狗急跳墙……正思量间,眉宇难免几分得意轻笑。却忽听身旁师弟“噫”了一声,不禁抬眸看去,也霎时不由愣住。那地上躯体是果然毫无生机,也果然迅速透明,更如预料般很快消散——然消散之后,却化成一朵洁白如雪的木槿花飘落原地,随风轻轻颤动着……黑白老道大惊,对视一眼,都感到全不可置信。替身术……这是他们玉虚第二代掌教杨戬,当初在西岐对敌时频频使用屡建奇功之术。对战贪食人心的一气仙马元时,杨戬靠八九玄功辗转腾挪,换了丹药给对方吞下,叫马元泻了三日,对其恨之入骨。渑池县张奎一家杀了黄飞虎为首的五岳,难以对付,于是杨戬故意被抓受斩刑,运转玄功用替身术先斩其坐骑,后斩其母,把张奎气得七窍生烟……数千年来,会替身术者不见得都能化形,但能化形者,必然轻易驾驭替身。他们竟然不曾想到这点,他们竟被那花妖不知何时已经偷梁换柱的替身术蒙骗,祭起如此威力的天罡无极刀,竟斩杀了一朵木槿花……正愕然之间,只听凭空一道清冷女音入耳,不由得再次一惊,身后群道更是惶然四顾,面色无不惊恐。“老道士,你的天罡无极刀确实厉害。”
那声音似有霜雪凝结,又似深山冷泉,摇曳如一点寒光,又如古井幽烛,凛冽又诡异,从不知何处缓缓传出。“可惜本妖今日有事,待来日再行领教。”
话音落下,众道正恍惚之际,忽然又觉得热气逼人,明明深秋临冬的天气,却仿佛重回盛夏酷暑。不由愕然抬眸,惊见头顶不知何时停留着一只浑身烈火的青羽毕方,正居高临下缓缓震动双翼,不由纷纷愣住。这毕方身形巨大,影子几乎笼罩了所有人。猩红的双眸中似是轻蔑,随着它翅膀的轻轻挥动,便有阵阵热气扑面而来,随之,忽然一声昂首清澈高鸣:“毕方——”火鸟鸣完,忽然低头开喙,吐出一道万丈火焰,正是先前吞入腹中的两仪真火。此刻如长蛇般侵袭而来,随着火鸟动作瞬间蔓延山顶所立之处,熊熊烧了起来。黑白真人忙以法器护身,但一旁群道便没那么幸运。肉体凡胎如何抵得过八卦镜的两仪真火,瞬间淹没于火舌之中,横冲直撞、鬼狐狼嚎起来,一片凄惨……“孽畜你——”玄博真人高声疾呼,气得须眉倒立。然毕方鸟早已不再理会,烈火双眸淡淡一眼后,便猛然振翅,如箭光般飞入云霄,似一道青红虚影,很快不见。太华之颠,依旧是道人们带着火舌乱窜呼喊,久久不曾消弭……而那青红双翼的硕大身影,不多时便化作一道白光,轻轻落在了西山上。从太华到西山,毕方鸟不过一翼之距,但暮魂为防被探知取向,所以故意先冲入云霄,再化光落回西山。想到自己一入西华帝君神殿便是数月时光,也不知姐姐他们在山中如何,心中难免几分忧虑。拂袖落地,察觉整座西山寂静无声,不由更加不安起来。随后一跃上了白狼洞府,一遍呼唤,里外找过一圈,也并非见半个人影,心下更是一沉。莫说嫣魂、桑云、雪风和书生,就连本来西山小妖们也全部消失,若说无事发生,论谁都不敢置信。难怪三清众人不管不顾直上太华,因为这方圆百里,都再无其他地方有一只妖灵影子……要怪,便怪自己求知心切,仓促便往太华去。有怪自己未料神域和人间时间流逝迥异,一待就是数月——要是这期间姐姐他们遭遇不测,暮魂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凝眉望着曾经沐浴的暖池,女子沉吟片刻似想到什么,立即抬手掐诀,眼前便出现一道朦胧光影。可还不曾显像,就倏然消泯。这是她一开始对小天师下的通感术,许久不曾用过。本想重新唤起,看一看情况,可明显对方在那日负气离开后,就将自己的术法破解,如今再也窥探不得。暮魂无奈摇头,挥袖收了术法。正踱步之际,忽然听得一句女音入耳道:“暮魂——是你吗?”
那声音既熟悉有有些陌生,话里似乎带着无限惊喜。蓦然回头,便见暖池之中波涛滚动,发出“咕噜噜”的不断声响,片刻之后,似有何物升腾而出,将池水缓缓分了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