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蝶谷,阳光微微凉。崆锦独自一人顺着记忆的路线而来,她仿佛看见这里曾有父皇母后的身姿,万花齐开,随风摇曳,寂静纷扬,乱了一世繁华。曾有人絮絮轻弹,也曾有人婀娜曼舞。崆锦一步步的朝着花海之中的凉亭信步走去,那里有她儿时的记忆,也有悲伤。一抹黑色的身影静静的坐在凉亭里饮着一盅小酒,崆锦看不清他的模样,只好一步步的靠近。“我很喜欢这里的花海,仿佛与世隔绝,纷扬又静止,就像人心一样。”
背对着崆锦的男子在她踏上凉亭时先开口说话,继续品着随身携带的小酒盅,“我时常在想,这世间的万物生生不息,为何人死了,却不能复生,可就算复生了,又能怎样,今年盛开的花明年也会盛开,即便是相似也不尽相同,感觉很悲伤,却很无奈。”
“一大清早的来赏花,真是好雅兴。”
崆锦停了停脚步,笑了笑,继续往前走。“雅不雅兴我倒不是特别在意,我只是习惯了坐在这里思念故人。”
男子浅浅一笑,看了看放在石桌上的长剑一眼,预防身后的人突然偷袭他,“那你怎么来这里?”
“我也是来,思念故人。”
崆锦绕过男子,转身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看着他微微一笑,而那一笑,却让男子的酒盅从手中滑落,碎了一地,眼中萦泪的看着面前的女子,分不清是激动还是喜悦,又或者是悲伤和自责。“你还活着吗?”
“我当然还活着。”
崆锦风轻云淡的一笑,凝视着那个有一定岁数的男子,“不过你说问我是否还活着呢,还是被你害死的,我的母后?”
“你的母后?那你,”男子突然站起身看着崆锦,“你是白雏的女儿?”
“你还记得我母后叫白雏,可你却害得她惨死。”
崆锦加重了尾音,突然转怒的看着眼前的男子,“黎连纪,为什么该死的你,却还活着!”
“你和白雏,很像。”
连纪突然自讽的嗤笑起来,“不仅长得像,这傲慢的性格也像,可她终究为了一个自己不爱的男人殉情了,我每一年都会在花开的时候来这里,可我却再也见不到她。”
仇恨的愤怒让崆锦在一瞬间记起了自己从死亡里逃脱的回忆,记起了那即将死亡的冰冷,记起了衣袂飘飘坐在牡丹阁弹琴卖笑的自己,记起了那关于仇恨和愤怒的过往,可现在的她,不恨黎连纪,因为就算恨,也改变不了任何事实,就算恨,她的父皇母后也不会回来,恨,只会让一切无法结束,彼此痛苦。“如果你恨我,那你杀了我吧,替你的父皇母后报仇。”
连纪将长剑推到崆锦面前,而崆锦眼睛一瞟,动作迅速的抽出剑刃,一个起身挥着长剑,直直的对着连纪的喉咙。习习微风轻拂而过,长发衣袂随风扬起,脱离花骨朵的花瓣飘飘洒洒漫天飞舞,在他们之间无声无息的纷扬……刀剑随着崆锦松开的手滑落,掷地有声,漫天的花瓣纷扬不息,静静伫立在连纪面前的崆锦长发飘飘,衣袂胜雪,仿佛是当年在这花海如蝶似舞的白雏,那像舞蝶一样的身姿,随风而去,再也见不到了,午夜梦回时,连纪总能依稀的想起模糊在记忆里的那抹浅笑,那人对他说,若我们能早点相遇,该有多好。该有多好?或许一切都不一样。如果,当年没有想要占有白雏,就不会因为一己之欲灭了洛林国,杀了律清,或许白雏这样一个视死如归的女子就不会死,或许,现在的他们即便不能在一起也能偶尔见见面,聊聊心。人都是孤独的存在,想要得到一样东西而去破坏另一样东西,最后什么都失去,什么都无法紧握,回到最初那份卑微的孤独。如果没有遇到白雏,兴许这个世间不会有人告诉他。伤害别人来证明自己不过是一种懦弱的表现,但是没关系,人都很懦弱,有自己害怕的东西,有自己想不择手段得到的东西。“白雏以前跟我说过,她小的时候家境贫困,于是她的父母把她卖去了歌舞坊,她从小就过着受人脸色被人欺压的生活,因为她出色的容貌让不少男人对她虎视眈眈,她只是想保护自己,所以花了点心思进了宫,十六岁便成了洛林的皇后,倾城倾国的女子,可她却从来不爱律清,对于她而言,律清不过是她的保护伞,有律清在,谁也不能伤害她。”
连纪见崆锦并不打算动手杀他,便自顾自的坐下来,说起了过往的事情,“她说她过怕了贫穷的日子,也害怕不知何时沦落风尘女子,她说她其实也很龌蹉,为了更好地活着欺骗自己的真心,欺骗别人的真情。”
“可她没有错,她只是想活得更好。”
“你一定也觉得我是个没有血性的男人,为了皇权和女人不惜伤害自己的兄弟。”
连纪自讽的扬起唇角,痴痴笑着,“可你们不知道,我最不愿意伤害的兄弟背着我和我曾经最爱的女人同床共枕,背着我准备谋朝串位,背着我养兵蓄锐。”
“若不是我发现的早,及时收买了他手下所有的人,恐怕横尸野外的是我。”
连纪叹了一口气,“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颜夕,保护她肚子里不属于我的孩子,而颜夕这个傻女人,却只爱听柒诺的甜言蜜语,相信只要有爱一切都不会成为阻碍,我明明那么为她着想,她却始终不念我的好,对我一屑不顾,她还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一而再再而三的踩着我的底线。”
“念在兄弟的情谊,我没有让人杀了柒诺,而是制造了他失踪的假象,逼他不再回来。”
“我早就知道黎傅不是我的骨肉,也知道颜夕那自欺欺人的偷龙转凤,我早就知道继风才是我的骨肉,但我不想让继风在这永无宁日的宫中争夺,所以我把我父爱的一面都给了他,希望他能开心的成长,无忧无虑,而对黎傅,我让他成为像我一样的王者,这样我离开之后,颜夕就不至于无依无靠,只是颜夕那个傻女人,一直以为自己瞒的很好,一直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就连太医宣布我的死讯,她也不来看我一眼。”
“你以为你这也说我就会同情你吗,你以为你的三言两语就能挽回你犯下的所有罪恶吗?”
崆锦肆虐的笑了起来,“我不杀你不是因为我下不了手,而是我要你活着,永远的活在对别人的内疚和罪恶之中!”
崆锦说完扬长而去,留下那抹静静凝视她背影的男人独自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