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不去? 是指回不去灰渊,回不去灵村,回不去现世,还是...... 不知为何,伪神的话语给宁洛一种邪异的违和感。 明明她未曾听到灵村破庙内的交谈,更只是和自己相遇不过片刻。 但宁洛却觉着,伪神对他的了解竟是远胜尘渊萧忘,远胜荒狱人皇,甚至远胜与他同行的陆川! 她幽暗的瞳仁似乎能够洞见某种不可言说的真实。 论及缘由,或许与伪神的身份有关。 萧忘是尸骸与残魂的衍化物,人皇是黑潮选择的母体宿主。 而伪神,却就是黑潮本身。 那是圣女在道海中孕育的一尊道身,是她用来修行道法的幻身。 却在黑潮经年累月的熏陶下,最终失去了本我,与之融为一体。 无论是构筑这具躯壳的物质,还是填充她思欲的念想,以及所寻所求的最终目的,都是来自于黑潮本身! 不说实力如何,至少单就眼界与认知,伪神的位阶远远超乎宁洛的预想。 宁洛心悸之余,没有束手待毙。 识海翻涌。 法相勾连。 神识为质,道蕴为桥! 苍冥道威汇聚于宁洛眉心,终以神念辐射现实,以虚空造化物质! 石碑破土而出,如山岳般贯天而去,然却未能贯穿伪神的身躯。 伪神五指虚悬,身影如轻烟飘散。 继而悄然显化在宁洛身周,朱唇凑近他的耳边。 “这就是你从彼世得到的追忆?”
“嘻嘻。”
“可惜,姐姐比你懂得更多。”
唰—— 暗金刀光划破重影,可仍旧未能触及伪神本体。 “啧!”
宁洛陡然回首,入目所见只余漫天烟霞,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而伪神不知何时已然高居天穹,足尖轻点在云端之上,声音忽远忽近,如梦似幻。 “再会了。”
“祝你,做个好梦。”
“不过等你醒来之时,你,想来就不再是你了。”
“或许那时......” “我们还能交个朋友。”
话音渐远,伪神的身影也终于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崩塌的天穹与陷落的大地。 陌生的土地,陌生的气息。 漫天雷火倾落而下,无穷无尽的尸骸挥舞着兵戈斧钺,将山川原野侵染得满目疮痍! 不知从战场的哪个角落传来一声震天的兽吼。 宁洛困惑地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然却见到了令他万般费解的一幕。 一批战士倏而化作了人面虎身的半妖,抬手之间锐气纵横,千百道金光穿云裂石,甚至足以撕碎天幕! 那当然也能撕裂这座残破的战场。 一道道身躯凭空肢解,内脏与血肉像是填充玩偶的内胆,落魄地流泻一地。 宁洛歪了歪头,眉头微皱,目光隐隐有几分颤抖。 “这是,神道?”
“不太像......” “苍冥神道不会扭曲自身的形态,它的本质是以神识道蕴勾连天道,以虚无干涉物质,使役五行。”
“而不是扭曲物质本身的形貌。”
“再说这半妖之身,怎么这么像鬼神白帝?”
“所以这些士兵......” “是来自伪神的臆想?用来和灰渊献祭的恶民交战?”
“还是说,这,不是苍冥的记忆?!”
宁洛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苍冥神道的确无法扭曲肉身形态。 但如果,他面前这群战士所用的力量,并非苍冥神道呢? 他们所使用的,或许是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体系。 那是,黑潮的记忆! 宁洛目光越发凝重。 这一刻他明白,自己似乎接触到了过于幽深的真相,那是以他如今的力量,所不该触及的深晦渊薮! 似乎只要他再前进一步,就能窥见部分困扰他至今的谜题。 但这么做的代价,或许是他将会永劫沉沦,再难逃脱。 “啧,坏了。”
“我好像自信过头了。”
宁洛环顾四周,见那些亡骸的身影悉数妖化,目光纷纷向他投了过来。 周遭景貌同样开始扭曲,时而是光怪陆离的福地幻景,时而是血腥厮杀的战场。 宁洛能够感觉到,或许伪神正在远处注视着这一切,在操纵着这片未知的梦境。 这不再是灰雾中的诡梦。 他也没法穿行于梦境的狭间。 如果不击碎这片幻梦,他根本不可能离开,只会被永恒地困在其中! 宁洛心头染上了几分灰白。 “如果她能够操控梦境。”
“那她大可将我拘役,让我永远都没法醒来。”
“届时别说回不到灵村,我连蓝星都回不去?”
“不对,还有陆川在。”
“等到黑雾侵入灵村,陆川不敌鬼神,那我就能脱出对局。”
“但那......少说也得有十天半个月。”
“不对,要糟!!!”
宁洛瞳孔骤然放大,猛然想起了黑潮的存在! 不论伪神是否会对陆川出手,她口中的天外来客又究竟是矩阵的恶趣味,还是什么惊天的隐秘。 但有一点,宁洛心知肚明。 一旦被黑潮接驳意识,侵吞神智...... 他,会死! 脑力越强的选手,在被黑潮侵蚀后,大脑受损的概率反而越高。 那是因为黑潮会蚕食宿体的记忆,从中掠夺养分。 对于能够成道的宁洛而言,他的意识,可谓珍馐! 咚!咚!咚! 宁洛心跳陡然加剧,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紧迫,以及无力。 先前他横推诡境有多畅快,如今得知真相后就有多狼狈。 其他穿越者们的成就局限了宁洛的视野,给他一种无敌的错觉。 但现在看来。 偌大诡境,千古幻梦,都不过是让穿越者发育的“新手村”罢了。 直到抵达灰渊,面见伪神。 才能窥见苍冥的真实。 而这,既不属于庸常之辈,也不属于草率冒进的宁洛。 宁洛本是谋定后动,只是因为这次的对手是陆川,输赢并不重要。 所以他才会这般莽撞,在准备有欠妥当的前提下单刀赴会。 如果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他断无可能就这么踏入灰渊。 但现在,一切都晚了。 尸骸苏生,如蚁群般密密麻麻的诡异潮涌而至。 但宁洛全无应战的念头。 他咬了咬牙,焦虑地抬起手,心中自语:“树海。”
然,无事发生。 虬枝破土而出,只是生出了几簇乌木建构的树丛。 但先前那树海弥天的景象,却没有在黑潮旧梦中复现。 宁洛神色一滞,看了眼自己掌心纵横的纹络,又抬头望了眼天穹。 最后干涩地吞咽了一声。 “唔。”
“完了。”
“我的神道,废了。”
是了,宁洛忽然意识到,圣女的神道已经不再独属她一人。 从她向黑潮请教开始,黑潮便在悄然夺取天道的占有权。 直到她栖居道海的幻身被黑潮吞噬同化,她就再也不是苍冥神道的独有者。 那的确本是她的道,但现在,却不再独属于她。 所以在这片幻梦之中,没有五方道器的庇护,宁洛根本没法以识海法相勾连天道,更不可能催动完整的神道。 他只能借由掌心那些残破的道器碎片,从真正的圣女那里借来丝缕道蕴。 但这,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因为苍冥界的侵蚀度实在太高。 有多少年没感受到这种惶恐的情绪了? 宁洛记不太清。 即便是服药发疯的叶辰挥舞着水果刀,挺身刺向他的胸前,他也没有这般惊惧。 那时的宁洛迫于生命威胁,思绪反而前所未有的清晰。 但现在却不同。 他明明还没有陷入绝境。 却已经,宣判了死刑。 妖化的诡异喊声震天,宁洛勉强提起了精神,抬手试图阻拦。 然而先前言出法随,无往不利的神道却沦为了仅供观赏的杂技。 虬枝堆起的灌木丛甚至连绊倒诡异都做不到。 泥壤中垒起的石碑转眼便被巨兽踩成碎块。 冰凝的龟甲圆盾似乎不耐高温,很快化成了或许能用来冲澡的凉水。 这便是神道最大的弊端。 如果得不到大道的主导权,那所谓的言出法随,就不过是哗众取宠的吆喝。 顶多用来街头卖艺。 但绝无可能临阵对敌。 宁洛深吸了一口气,不论处境如何,至少他不可能坐以待毙。 “呼......” “不是神道失效,是这片旧梦超出了圣女道法的辐射范围,所以我才借不了力。”
“但我,还有灵珠。”
“灵珠里有圣女的道蕴,那是她贮存的力量,可以暂且替代天道。”
“可只凭这些灵珠,我还能撑......” 宁洛扶额吸气,打断了自己的杂念,眼下的局面容不得他想这么多。 旧梦或许没有边际可言,以他现在的实力也可能永远没法强行突围。 甚至他连寻死都不可能成功。 但至少,绝不能让黑潮得逞! “我打不过伪神,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这特么就根本不是给普通人玩的剧本!”
“不成道,无论识海再如何宽阔,法相再如何宏伟,在伪神面前都不过是提线木偶。”
“所以,赢不赢这种事,暂且不用考虑。”
“我该想的,是怎么保命。”
诡异潮涌而至,宁洛毫不吝啬行囊里的灵珠。 他需要思考,需要整理思绪。 所以不可能费劲心力去和诡异纠缠。 一把火灵珠抛向原野,转眼化作狂啸的火龙,朝着四方排空而去,横扫千军! 原野焦黑,诡异清场。 但灵珠也肉眼可见得少了许多。 然而就在此时,一滴水珠从邈远的天际滴落而下,顺着宁洛的面颊,滑落向干旱的大地。 转眼寒风凛冽呼啸,暴雨不分丝缕,像是整片天幕覆压而下,顷刻便浇灭了原野上摇曳的火苗。 宁洛神色一滞,痴望着那片厚重的乌云,以及沉重的雨幕。 他还是低估了诡梦。 这是神选者的战场,又怎会让他取巧,凭借几颗灵珠就能侥幸求生? 宁洛歪了歪头,他开始怀疑,神选之地究竟都是群什么样的怪物,究竟何以在这种满含恶意的世界中存活下来,甚至通关? 如果是苏瑶,她又会作何选择? 等等。 苏瑶...... 眼见汹涌的诡潮拢在雨幕之中,如怒涛般呼啸而至。 宁洛手上的动作却猝然停滞。 因为当他想到苏瑶,忽然回忆起当年初逢黑潮时的绝望一幕。 那一天,他在尘渊的山上刻绘出了初具雏形的道解。 于是一条新的道途感召天道,也得到了天道的馈赏。 只可惜,那是序列之争的尘渊界,天道早已被黑潮侵蚀。 所以宁洛本应得到的紫气灌顶,变成了倒灌而下的死道鲸落。 已死的天道如同玻璃窗上的雨帘,缓缓倾落而下。 若非苏瑶及时救命,宁洛当时或许就会葬身于黑潮之中。 那现在...... 诡异的吼啸声逐渐被大雨所覆盖。 宁洛仰望天穹,目光阴沉,却又透着几分难言的坚定。 坐以待毙不是他的行事风格。 既然此战必不可能得胜,那他至少得保住现世的性命。 至少,他得回去! 至于何以做到。 那自然,是借助死道。 雨幕之中,宁洛忽然放弃了抵抗。 他负手而立,仰天自语。 “七玄归真,太源存清。”
“阴鼎阳炉,绛宫月明。”
“虚实相通,物我相同。”
“其生非始,其死非终。”
阴阳升序之途被宁洛以神识道蕴强行衍化。 纵使宁洛知道,他没法成道,也没法修行道解。 但他眼下想要做的,不过是被天道承认自己的道途,证明此道可行! 而最后的结果也如宁洛所愿。 当“终”字落下的一瞬,眼看着便要逼近宁洛的诡异忽然停下了动作。 连带着漫天雨幕都如时停般止在了半途。 天穹之上忽而睁开了硕大的雷眼! 雷眼之中酝酿着漆黑的电光,似是能够吞噬一切生机,葬灭乾坤万象! 死道鲸落!天劫雷祸! 周遭的蜃景如玻璃般顷刻碎灭! 宁洛眼见那成群的诡异坍缩成黑沙般的粉齑,继而飘扬飞散,消弭无存。 而他面前的场景从旧日的诡梦,忽而演变成了白玉堆砌的宫殿。 一道身影满脸骇然地站在他的面前,瞳仁中流露着难言的困惑与不解。 那是伪神。 “你,你......” 伪神很快敛去惊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宁洛,笑言道:“你,很有趣。”
“我决定了。”
“我要让你,永远留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