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有做不到的事情,但是又喜欢逞能,云浅也是如此。 比如姑娘不能吃辣,却愿意在徐长安吃馄饨的时候去吃上一个…… 类似的事情有许多。 她似乎总是在自不量力。 —— 云浅在面对一些东西的时候,通常十分的有底气,比如她能够说出她只有一刻钟,所以不会耽误正事这种话。 但是时境不同,这份底气也就失去了作用。 比如,徐长安是很尊敬云浅,但是人都有个底线,他总是将“矜持”两个字挂在嘴边,像个勤勤恳恳的老先生一样教导姑娘要矜持…… 显然,云浅并不是一个好学生,她不仅没有学会,反而要回过头来教先生怎么做事,甚至自己想要定义“矜持”的意义。 对于不怎么听话的学生,最简单有效的方式就是戒尺打手心,疼就能长记性。 现在的老先生正在让学生长记性。 戒尺打手心是什么声音来着? —— 这里是梦吗? 徐长安不知道这件事。 时间过去多久了? 也许是一刻钟,也许是一个时辰。 好真实的梦。 天很黑。 不过他的眼睛早已适应黑暗,不论是房内摆设还是房间外岛屿上的设施都能看得出轮廓,甚至连窗外那淡淡的霜花都能看得清楚。 火盆? 火盆不知道去哪里了。 能感觉到火盆的温度,但是却看不见一丁点的火光。 这很正常,毕竟此时岛上的事情绝对不能传出去一丁点的风声,不然……无论对于什么存在而言都是足以在认知上毁灭一切,然后重塑。 所以没有照亮。 但是徐长安不在此列,他什么都看得清楚,自然也包括眼前的云浅。 可是一向温和的少年却躲开了云浅那一双泛着比黑夜还要沉暗的光芒的眼睛——这可不是心虚,只是此时心不在此。 “……” 云浅没有说话,只是带着几分不满的目光,紧紧攫住了徐长安的视线。 她很累,现在也不想说话,便轻轻叹息,在心中下了某种决意。 一刻钟,原来不是她的底气。 以后不能这样了,不能自作自受。 对了。 夫君总是说,修仙能提升体质。 她也要修仙。 将这件事,当成一件重要的事情放在心里吧。 —— 九霄之上,雷霆密布。 黑夜已将世界染成一片墨色,像是一张深渊巨口将世界一口吞下,企图将此间正在发生的事情全部遮掩。 但是仔细去看,所谓黑暗般的深渊巨口与其再说要吞噬万物,不如说……像是震惊失神。 毕竟,此时岛上的事情实在是骇人听闻。 而那本该笼罩世界的黑暗,反倒是一改常态,给人以温润的暖阳、安心感,营造出了“家”一样的氛围。 眼前的岛,本就是徐长安的家,哪里有会让他觉得可怕的道理。 “……” 时间长河难得以规矩的速度流淌,伴随着融入黑夜的些许雪花—— 阳和启蛰,万物皆发。 又有—— 阳和启蛰,夜尽天明。 阳和启蛰也好,夜尽天明也好,在岛屿之上《生字古韵》中的解释都是比喻……恶劣的环境过去,顺利而美好的时光开始了。 恶劣的环境是什么? 莫要问云姑娘,她才不觉得恶劣与难熬,就好像女子去游乐园完了一天,高兴是很高兴,累也是真的累。 所以。 哪怕是云姑娘都没有想过,阳光对于她而言有一天会这样的美好。 更没有想过,她居然会差点被徐长安给击败,该说他果然是自己的克星,世界找他来应对自己也是极有理由的。 可仔细去想,她又很高兴,因为她难得让徐长安不加限制的高兴一次,这算是完成了她的心愿,朝着成为合格妻子的目标更进一步。 ……嗯。 他应该…… 应该尽兴了吧。 云姑娘没有再敢往下想了。 在自欺欺人这一块,她也从徐长安身上学到了一丁点,只不过后面的自省她没有去学。 —— 在一切的美好落幕之后,梦里的徐长安安然入睡,然后又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了仿若末日一般的场景。 巨大的雷电之网笼罩了整个天地,无论是何人都在抬头看着那可怖的天空,而穹顶倾覆,雷光所过之处,一道道漆黑裂缝凭空出现,窜在暴雨间,如同一条条黑龙不断酝酿。 雷声轰鸣,光华闪烁,但是哪怕雷光再过耀眼,却依旧无法阻止灾难的发生——被黑暗吞噬。 无尽的吞噬。 天地间所有的一切都在被黑暗笼罩,包括那看似神威天降的雷电巨龙也毫无反抗的被黑暗一口吃下。 而就在这样的场景之下,他却在城镇中一人仰望天穹,静待事情的发生,似是无法做出一丝一毫的改变。 整片天地间,只有他站着的这一方街道还有灯火。 徐长安低下头,在他的掌心,有一个由星星点点组成的“旋涡”正缓缓旋转的,宛若星河……就好像,他在保护什么一样。 保护? 谁? 从谁的手里保护? 他曾经见过类似的场景,在系统那里。 而此时有异曲同工,只有他手心里这块星河还可以苟活。 比起和云浅在一起时候的无比真实,眼前这荒唐的场景才更像是梦境,心思凌乱间……徐长安精神恍惚。 人在做梦的时候,醒来会将许多忘记,徐长安也不例外,至少此间场景,他醒来之后绝对不会有印象。 但他只要一刻身为梦中人,就可以影响到梦境。 比如…… 徐长安虽然已经神志不清,但是在面对这样毁天灭地的诡异场景时,除了下意识抓着手里的旋涡,第一个念头就是四处顾望,寻找云浅的身影。 这么危险,他当然要保护云浅。 而世界上有一个道理,那就是如果是徐长安主动想要找云浅,那么无论是在什么样的世界、处在什么样的维度、是怎么样无法观测、理解的念想,那就一定能找到。 哪怕是他毫无逻辑的梦境里。 若是他找不到姑娘,只有一个可能——他不想找。 只有他不愿见姑娘,她才不会出现在他的世界里。 而此时,徐长安想要找,所以云浅就在。 “……” 街道上有一座小桥,云浅一身红衣,就站在那里,仰望着漆黑的天空。 在徐长安的视角中,云浅有些不大一样,她面上是淡淡迷茫,就好像没有注意到眼前可怕的一切,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直到,她感觉到了什么,双手才绞在一起。 徐长安也很高兴,毕竟灾难面前,他还是找到姑娘了。 徐长安随意的将怀里莫名其妙的旋涡丢在一旁,朝着云浅走过去。 然后就是相遇。 本该是这样的。 可梦就是梦,谈不了什么逻辑。 所以,就在徐长安伸手去抓云浅的手时候……整个天地似乎都晃了一下,连带着云浅也朝远处滑走了一些,看起来就好像是徐长安欺身后,云浅下意识的退缩。 徐长安不解的抬头。 只见姑娘眼睫颤着,双手绞在一起,看起来居然有些害怕。 而随着云浅的落败,连带着漫天的黑暗也开始褪去,本来被吞噬的一切恢复原样,哪里有一丁点末日的氛围? 分明是天高云淡、云暖花开的盛世之境。 “小姐?”
梦里徐长安听到自己唤了一声,得到的回应却是云浅略带不安的声音,那声音他好像才刚刚听见过。 “别再……我、我真的累了。”
“……” 梦就是梦。 这可不是什么“打败”云浅的方法。 再说,他也记不住眼前的这一切,等醒来的时候,只能记起第一重梦境了。 —— 天明峰,天明时分。 窗外起了小雨,天色阴暗了些,分明是清晨,却像极了黄昏。 当徐长安再恢复神志的时候,只觉得神清气爽,心情莫名的好。 莫名? 徐长安愣了一下,这可不是莫名,很快的……他面上就起了极度怪异的神色,因为他想起了那个无比真实的梦境。 徐长安此时竟然有些不敢确认,那样美好的场景,是不是梦境了。 徐长安缓缓睁开眼,看见的是天明峰北苑的房间,稍稍松了一口气。 果然……是梦啊。 应该说还好是梦,不然徐长安都不敢想,他说不得都会给姑娘留下阴影。 她也就是没有力气、又不会说脏话,不然非要骂他不可。 不过这也没有办法,仔细想想就知道了,从还在剑堂见李知白的时候云浅就化妆“捉弄”他,无数的事情让他不断的压抑,最后压抑到了极处,这就是必然的结果。 徐长安不会说是云浅自作自受,他只会认为是自己心性还不够,没有克制住。 却没想过,云浅那一套组合连招下来,他就算真的剃了头发出家做了和尚,也挡不住的。 不过…… 徐长安视线落在天花板上,感受着窗外好听的雨声,还有……系统面板里不断往上刷的天道点,终于感觉到了一丝现实的感觉。 神清气爽啊。 徐长安只觉得现在外面的雨声好听,空气清新、心神明净,就连……褥子里云浅箍着自己手臂的感觉也很好。 没有人喜欢压抑的氛围,徐长安也是一样,虽然说身为一个丈夫、有妻子在身边却做了梦……这件事说出去很没有出息,但是他现在的心情真的好。 甚至想哼个曲子。 自己心情这么好,就连想起今日要下山带着云浅回北桑城见祝平娘这件事,也不紧张了。 徐长安带着笑容偏头看了一眼。 云浅一如往常那样,把他当做抱枕,徐长安能感觉到自己此时手上缠着姑娘的些许秀发,所以他没有敢有太大的动作。 看来,昨天云浅的睡相依旧不怎么好。 反倒是自己,虽然经历一场美酒似的梦境,睡相依旧稳固。 “嗯……” 徐长安眼神温柔。 姑娘……怎么这么好看呢? 云浅穿了一身厚实睡衣,衣上精细构图绣了可爱的云朵图案,只是……姑娘睡相不好,所以头发散乱着,与可爱感冲突,有些许的违和感。 徐长安心想果然人都是需要放松的,就好像蓄水池似得,过满则溢。 至少,他现在看着云浅的睡颜,心里再没有一丁点旖旎的冲动了,甚至大气都不敢呼一口,生怕打扰了这天下第一可爱的睡颜。 徐长安深吸一口气。 可以嗅到云浅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气。 但是…… 让他觉得奇怪的是,此时的云浅不仅睡的沉,脸色也比之前要白许多,好像完全没有力气,就连呼吸都比以往微弱。 姑娘好看的眉宇间,更是充满了肉眼可见的疲惫。 疲惫? 徐长安忽然有些心虚,因为若是按照昨儿的梦,姑娘会这样的疲惫那可太有理由了。 但是梦就是梦。 徐长安已经回到了现实里,自然不会再相信什么那是云浅的梦而不是他的。 这种话也好、那个年轻几岁的少年样貌也好,在如今不再被蛾眉迷眼,可以正视内心的徐长安看来,统统都是他给自己意志不坚所找的理由。 徐长安轻轻叹息,看着云浅的眼神温柔,对自己则是自责与恨铁不成钢。 他也真是敢啊。 明明在梦里做出一幅坚定不已、绝对不会背叛云姑娘的姿态,最后却还是没有抵挡住梦境。 不行。 心里内疚的厉害。 一会儿姑娘醒了,他得将梦的内容和云浅说清楚,好好忏悔。 将他背着姑娘做梦的事情全盘托出,希望能得到的姑娘的原谅。 这样才能安心。 嗯。 至于说云浅为什么这么累,徐长安当然没有真的认为是他梦里所作所为导致的,方才只是他心虚。 仔细想来,云浅之前从天明峰跟着他上了暮雨峰,又去剑堂见了李知白,后来又非要去他的住处,同猫儿玩到一处,晚上还给自己倒酒。 就她那弱的不行、真正意义上手无缚鸡之力的体质,本就应该累的。 合理。 太合理了。 今日做些好吃的给她吧。 那么问题来了。 徐长安看着云浅疲惫的样子,在想自己要不要起来做早饭。 会吵醒她吗? 徐长安也不知道,自己此时是不想吵醒她,还是……想再多看一会儿她的睡颜。 注视着云浅蜷缩着熟睡的模样,他忽然想起了暮雨峰的那只狸花。 和姑娘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