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家的,喊大学生准备吃饭了!”
妇人吆喝一声,两个坐在院子里跟家里男人抽烟聊天的男生笑着应了一声,主动跑去厨房帮忙端菜,妇人连连客套,说着受不起之类的话。 两个还算懂事的小伙子礼数十足,去了厨房,“大姐,碗在哪儿,我来舀饭!”
用锅铲翻炒着大铁锅的妇人,转身撩开一张布满油污的塑料纸,从墙体上嵌着的格子里取出四个碗,递给了一个小伙子。 小伙子看了一眼碗底掉落的泥尘,摸着滑腻的碗壁,问了句,“有热水吗?”
妇人愣了愣,掀开土灶上一个锅盖,指着装了大半锅水的锅里,“这儿白天都有热水,后面你们要是需要就来这儿舀就是了。”
小伙儿默默舀了一碗水,将碗洗了一遍,然后问道:“水倒在哪儿啊?”
妇人拿过最后一个碗,顺手一泼,泼在墙根。 小伙儿:...... 终于坐上桌子,一家四人各坐一边,男人看着面前的三碗菜外加一碗泡菜,笑着道:“也!整得丰盛哦!”
两个小伙子对视了一眼,默不作声。 “来,大学生,尝哈儿我们地道的农家菜,听说村委会那帮电视台的人都特别喜欢吃我们的农民菜,恨不得天天都吃嘞!”
男人拿起筷子,热情地邀请着。 两个小伙子客套地笑着,拿起筷子,一摸着就感觉有点湿乎乎黏糊糊的,一看筷子头上,一片黑色的霉点。 ...... 状况在各家都发生着,好在这会儿都只是吃个饭什么的,倒不至于有什么大冲突。 当天因为是刚到,所以并未安排活动,主要是熟悉环境,写写日记什么的,剩下的白天时间,这帮大学生们走门串户,结伴闲逛,过得倒也算轻松。 但当夜色降临,问题就愈发多了起来。 首先是洗澡,虎山村绝大多数的家庭都没有专门的洗澡地方,偶尔实在需要洗,都是趁晚上不开灯,直接找个角落洗了就完事了,在这次霍千里提前的准备下,强制要求每个接待的家庭划出一块地方,用木板或者篾席遮挡。 同时,由于大多数家庭都是有男有女,霍千里也托学校老师提前嘱咐了两个女生同住的情况下,一人洗澡的时候,一人在一旁帮忙看着,也防止一些可能的隐私暴露。 但是就算是这样的安排下,不少姑娘还是瞧着那简陋破败的条件犯了难。 有个姑娘还摔了一跤,腿上磕出一块乌青。 接着,又是上厕所之类的各种琐事,霍千里提前给每户村民都买了卫生纸发下去,让他们在厕所备上,结果有些村民舍不得,给藏起来了,让这些大学生学着他们的样子用竹片刮,差点没给这些学生急死。 还有那些吃完饭在院子里散个步,踩一脚鸡屎的; 村民好心提来一个尿桶,受不了臭味儿的; 家里灯泡坏了没照明的; 霍千里带着村委会的人和一帮工作人员一晚上都在四处灭火。 而最大的一次爆发,是在晚上的八点过。 大巴车上,那位衣着时髦的莉莉姑娘名叫蒋莉,和另一个女生一起被分到了一户老两口的家里。 白天的种种,已经有了些心理准备的两人都咬着牙忍了下来。 但当临睡前,蒋莉打算去厨房接一盆热水,没找见水瓢,便打算从碗柜里拿一个碗出来舀水,结果一开碗柜,三只蟑螂同时“越狱而出”。 “啊!”
一声刺耳的尖叫过后,莉莉直接冲回了房间,从包里摸出手机,拨通了老师的电话。 “老师!我受不了了!我要换房子!”
“你是不知道!这家人有多邋遢!他们吃饭的碗,一摸就是一层油,筷子我用纸擦了三遍还是黑的!”
“还有他们的桌子上都是一层油,我的衣袖在上面一蹭,就是一层油光!那个灶台,更不用说,上面厚厚的一层油污,都快赶上沥青了!”
“最关键的是,他们碗柜还有很多蟑螂!不是说了嘛,只要看见一只蟑螂,就意味着有上千只!这是碗柜啊!放着吃饭的碗啊!我怕我死在这儿!”
“不行!我必须要换!”
“好!我等你!”
挂了电话,她一转身,看见了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神色尴尬的老两口。 她深吸一口气,低着头,装没看见,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 老师来得很快,不是因为他跑得快,而是因为他恰好在附近刚处理完另一个情况。 在他的身旁,还跟着霍千里。 劝说的过程不用说,老师是断然不可能开这个头的,否则就整个全乱了。 就在老师劝说着莉莉的时候,老两口扯了扯站在门边旁观的霍千里,把他拉到一旁。 老头一脸歉意,“霍干部,对不起,我们给你丢脸了,给村上抹黑了。”
霍千里连忙道:“您千万别这么说!不至于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他安慰道:“你们家里我看过,没那么夸张,城里来的孩子,没接触过,言语上有些夸大,同时如果有冒犯的地方,我代她向您二老道歉。”
“使不得,使不得!”
老头赶紧摆手,“霍干部,我今天听李柏青说了,你做的是大好事,哎,我们两个老骨头拖了村上后腿!”
“那咱们就都别多说了。”
霍千里笑着道:“我们把这两个姑娘劝住,您二老这边呢,卫生条件上能加强一点就尽量加强一点,好不好?”
“要得!霍干部,你放心!”
...... 蒋莉最终还是没能换掉住处,简单洗漱了一下就躺到了床上,跟同伴一起写了一阵日记,十点半左右便睡下了。 迷糊间,一向睡觉比较轻的她恍惚听见了有什么动静,但又听不真切。 她缩了缩身子,凝神细细听着,好像是沙沙沙的声音,又夹杂着一点人声。 她偷偷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快十二点了。 不会是灵异事件吧! 她连忙朝着同伴那边挤了挤,稍稍寻来一些心安。 但那个声音并未消停,一下下地搅动着她的心神,她只好用手轻轻推了推同伴,低声道:“雪儿,雪儿?”
同伴迷糊道:“怎么了?”
“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没有,你还不快睡。”
雪儿迷迷糊糊地转了个身,准备继续睡。 “真的有啊!你快听听!”
然后,雪儿也睡不着了...... 终于,忍不住的蒋莉从枕头边上摸出老两口给她们准备的起夜用的手电筒,拉着雪儿,循着声音走去。 声音的出处竟然是在厨房! 二人缓缓走去,借着厨房昏暗的灯光,颤颤巍巍地探出脑袋,看见了两个身影。 老头拿着刷子,在使劲地刷着灶台上面的油渍。 一旁的老妇人坐在凳子上,拿着一个大盆,弓着腰洗着碗。 墙边的碗柜,已经被尽数腾空,里面刷过一遍,正打开敞着。 老妇人一边洗着一边感慨,“这个洗洁精是好用嘞,几下就把碗和筷子洗干净了,两个大学生应该不得说啥子了。”
老头卖力地刷着,“你省到点,是去隔壁子借的,要是用多了别个要在背后骂你。”
“要你说!”
老妇人哼了一声,“一直嫌这个东西这么点大一瓶就要好几块,舍不得买,下回去赶场还是买一瓶回来。”
“管逑你的。”
老头瘪了瘪嘴,“你说我要不要在灶台上也用点啊?把灶台也洗干净点。”
“灶台也值得用这么贵的东西洗咩?你是钱多得烧了啊?不想刷就放到我来!”
“是是是!我刷我刷。”
老头投降得很快,“搞快弄,把灶屋收拾完了,我还要去堂屋头饭桌子洗了,放到院坝头晾干。”
“你个人动静小点哈!莫把大学生搞醒了。”
“你放心嘛,我有数。”
“哎哟!我这个腰啊!”
老妇人撑起腰杆,轻轻敲了敲,“老咯!硬是老咯!”
她看着老头,笑着道:“你说起我当年也是村上一枝花,咋个跟了你,就变得这样儿了呐!年轻人还嫌我们邋里邋遢,不干不净。”
老头沉默一下,“哪是嫌弃你,是嫌弃我,你以前能干利索,我给你搞点破坏还收拾得过来,现在都老了,收拾不赢咯!”
“也是,想起来以前刚修起这间房子的时候,屋头好干净,好舒服,现在天天住惯了不觉得,忽然被人这么一说,感觉这些脏兮兮的东西,跟我脸上这些皱纹样,洗都洗不脱咯!”
“莫说那些!认真洗,没的洗不脱的!”
“屁话,你把我洗成年轻的时候看哈儿呐!”
“洗斗洗!哪个怕哪个!”
“你怕是连我年轻的时候啥样子都记不起咯!”
...... 深夜的厨房里,两个老人一边忙活着一边笑着讲起过去,一旁的墙边,蒋莉靠在雪儿的怀里,捂着嘴,眼眶通红。 大学生们来到虎山村的第一个夜晚,就这样悄然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