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天福与陈荣走后，陈立松背着郑依依尸体，与林青荷、李铁柱一起回到陈天福的老院子。　　陈立松从厅堂拆了一块门板下来，在厅堂里摆了四张板凳，门板就放在上面，然后将已僵直的郑依依平躺在门板上。　　她此时双目已紧闭，再也起不来了。　　他们在厅堂门前的台阶上坐了下来，三个人都沉默了，唯有林青荷在无声地流泪。　　陈立松小时候进过这栋老院子，那时天井的四角边上刚种上树，现在小树长成了大树。　　燕子在檐下筑了一排的燕巢，几只燕子从他们上方飞进飞出。每次燕子飞回时，燕巢里的小燕子都从窝里探出头来欢快地叫着，然后一只只张开粉色的嘴，等待喂哺。　　陈立松知道，待这一窝小燕子都可以飞的时候，它们就要开始往南飞了。　　突然“啪”地一声，一窝燕巢连同巢里的小燕子竟从上面掉落下来，掉到地上！　　巢碎了，巢里的小燕子叫声凄惨。　　当陈立松想起身去看那些燕子时，它们竟扑腾了一会翅膀，一只只挣扎着飞走了，只留下一个破碎的空巢。　　林青荷也看到了。　　以前她妈妈在，让她感觉这里是家；现在妈妈死了，感觉现在这里冷冷清清。　　陈立松见林青荷仍在流泪，说道：“人死不可复生，节哀顺变。考虑一下怎么安葬你妈妈。”

林青荷却还没考虑这事，她的脑袋里装着的全是对黄大明的仇恨。　　“我……我要先杀了黄大明！”

“现在有鬼子在，暂时也报不了仇。要报仇，等鬼子走了再说，来日方长。死者为大，得先让你妈妈入土为安。”

林青荷又沉默不语了。　　陈立松见天色已近黄昏，自己与李铁柱也该回去了，就起身跟林青荷辞别道：“我们先回，你想好怎么安葬，我来帮忙。”

林青荷无可奈何地对陈立松点了点头。　　她又看了看地上的空巢，伸手去拉陈立松的手说道：“今晚你跟铁柱过来这里陪我守夜可以吗？”

陈立松不加思索地就答道：“好！我跟铁柱一起过来。”

反正现在也不用到黄大明家当长工了，自己跟铁柱两个在哪睡都一样。　　林青荷把刚才从她妈妈身上取下来的那张田地契约递给陈立松。　　“这是什么？”

“你家那块田地契约，我还给你，就不再欠了。”

陈立松看到这张契约时忍不住心动了一下，然而，当他抬头看见郑依依直挺挺地躺在门板上时，却激动不起来，也不知道该接还是不接。　　从黄庄方向突然传来了一阵激烈的枪声！　　陈立松想去看看竟然怎么回事，没有接过那张田地契约，对林青荷说道：“我跟铁柱去看看怎么回事。”

林青荷虽然一个人独自在厅堂跟前的台阶上坐着等他俩回来，因为有了陈立松的承诺，她并不害怕了，就对陈立松点了点头。　　陈立松跑出陈庄时，黄庄的枪声已经停了，但他很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仍与李铁柱一起过了普渡桥往黄庄而去。　　半路上，他们碰到正骑着一辆脚踏车的刘国龙，行色匆匆，就把他给挡了下来。　　“黄庄怎么回事？”

“枪战！太激烈了！”

“谁跟谁啊？”

“李飞脚！李飞脚洗劫了黄家大院！”

听到李飞脚洗劫了黄家大院这消息，陈立松一阵兴奋！　　这自己刚才还在想报仇的事，竟然李飞脚替他办了！　　“走，我跟你一块去你们黄队长家。”

刘国龙却说道：“不是黄队长家，是黄老爷家。”

“黄老爷？哪个黄老爷？”

“黄建达老爷。”

陈立松懵了：“什么？黄建达老爷？！”

“是啊，我正到处找我们队长呢！”

陈立松一听是黄建达，那个似乎有着忠肝义胆的刀风镇老爷，他的家中遭遇了李飞脚洗劫，却不知现在情况如何。　　“你别找了，他应当陪着鬼子呢！”

陈立松去过黄建达家，所以他告诉刘国龙黄大明的去向后，立即带上李铁柱直奔黄建达家。　　一口气跑到了黄建达家门口，黄家大院正在燃烧。　　一些警备队员正在提水灭火，但收效甚微……　　那一团团火焰，有冲天般的高！　　这是黄庄的大户人家，竟然没人去救火！　　陈立松觉得自己受过黄建达的恩典，至少那份田地契约是黄建达给他弄回来的，只是后来被李飞脚给撕了，而且李飞脚还逼着他写了另一份契约！　　又是李飞脚！　　虽然黄家里边的大火正在燃烧，但陈立松还是觉得自己得进去瞅瞅！　　“铁柱，你在门外，别进来，我进去一下就出来。”

“好。”

陈立松脱下上身仅有的一件衣服，用它捂住鼻子，也不顾警备队员的阻拦直冲了进去。　　前院的房子还没全烧起来，所以陈立松可以一口气冲到了正院天井。　　他整个人震惊了，天井里横七竖八躺着的都是人！　　有的人陈立松认识，包括那位提着马灯带他去见黄建达的老者黄大年，押着他进去后站在黄建达身后的四个汉子，还有那位给他端过茶的姑娘……　　竟然还有小孩！还有一位老人！　　这个老人曾经在镇公所让黄大明把那块田地还给了陈立松，没想到他竟死在这里！　　他终于看到了黄建达，是仰面躺在厅堂门口的石条上，一根梁掉在他的脚上，身上的衣服已经烧光了，露出了他的前胸。　　黄建达的额头被开了一枪，胸口也被开了一枪，全都干脆利落的手段。　　包括了黄建达的爷爷、黄建达一家人、佣人与护院汉子在内，陈立松竟无法数出究竟有多少人被打死的，但至少是二十人。　　火势越来越大，热得他有点扛不住了。　　“立松哥，你快出来啊，房子快崩塌了，再不出来就出不来了！”

陈立松当然清楚，既然这整个院子都要倒了，而且里边肯定没有一个活人了，留在这里也没用。　　他迅速地从里边冲了出来，带着悲愤与恶心！　　今天还以为李飞脚是条热血汉子，说什么可以为林青荷做她心中的英雄，说什么可以为林青荷去杀鬼子，说什么刀峡都是穷苦人民出身，还有李笑说的什么只劫富人财，不害一条命！这些都是笑话了！　　黄建达，不是说对陈立松有多好，他在刀风镇有威，养了一些护院的汉子，但从未听过他鱼肉乡里过！　　这种人，李飞脚也下得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