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走进院里,沈南意便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同寻常,两扇房门紧闭,时不时传来瓷器砸在地上噼里啪啦的声音,丫鬟小厮们瑟缩着身子齐刷刷的跪了一地,好几个年纪小些的姑娘脸上都挂着泪痕。单从她们脸上恐惧的神色,便足以看出屋内主人的脾气之暴躁。沈南意径直将门推开抬脚迈了进去,屋内窗子紧闭,光线浑浊,满地都是碎瓷片,墙上、桌上、地上,全是飞溅出来的黑色药汁,处处都散发着一股阴暗潮湿的轻微霉味,其中还混杂着药草的苦味,甚是难闻。最里头的一个阴暗角落里,一个男人背对着沈南意瘫坐在木制的轮椅上,蓬着一头乱发,呆呆的望着墙上那把蒙尘的青锋剑,搭在椅背上的手又干又瘦,像是一具被吸干了精气的干尸,了无生气。听见开门的声音,心中怒火更甚,像只暴躁的野兽一般,气冲冲的猛拍木椅的扶手,扭头对身后的沈南意嘶吼。“听不懂我说的话吗?滚出去,通通都给我滚出去……”看见已经生了白发的沈照,沈南意只觉得无比的心痛。曾几何时,她的父亲是京城赫赫有名、战无不胜的疾风将军,曾率领千骑一夜追击匈奴百余里,那是何等的意气风发、荣光无限?可因着如今却变成一个了自怨自艾、双腿残废的病人,莫说上战场与敌将厮杀,便是双脚下地都难,怎能不叫人唏嘘?沈南意擦了擦夺眶而出的眼泪,扭头吩咐门外的德子:“再去端一碗药来。”
德子应声,赶忙去小厨房又端来了一碗黑乎乎的汤药,递到了沈南意的手里,心里不免有些替她担忧起来。沈南意倒是没什么顾虑,端着药走到沈照的身边缓缓蹲下,一张死气沉沉的脸映入眼帘,沈照双眼凹陷,面黄肌瘦,嘴唇发白,就这么披头散发的穿着身中衣坐在轮椅上,淡淡的看着沈南意。捏住勺柄舀起一勺药,沈南意细心的吹了吹,送到了沈照干枯起皮的嘴边,悉心劝慰:“父亲,无论您如何不痛快,这药都是得喝的,只有按时喝药身体才能好啊!”
沈照看了一眼那碗黑乎乎的药,脸上立马泛起一阵厌恶,抬手就将那碗药打翻在地,冲着沈南意歇斯底里的吼叫:“我说了不喝!这些玩意儿喝得再多又有什么用,喝了一年多,连肠子都是苦的,什么屁用都没有,喝了也是白喝……”才熬好的药还挂滚烫着,全撒在了沈南意的脚背上。沈南意迅速将脚缩了回去,脸色如常,滚烫的药汁仿佛只是清晨嫩草尖尖儿上的几颗露珠,落在脚上没有半点不适。没有半句责怪,沈南意好脾气的从怀中掏出手帕,颤抖着右手替沈照擦去了额前的汗,不敢对上沈照那双浑浊又泛着死气的双眼,但眼里浮现的泪水却没有少一滴。前世的沈照也时常像现在这般,发脾气、砸碗盏,日日自怨自艾,可那时的沈南意却不懂得父亲内心的苦处。她为了父亲和弟弟选择再等两年再成婚,与自己青梅竹马的徐骓书却最终毁弃婚约另娶良人,到头来,父亲病情没有好转,自己的婚约也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一时竟两头落空,沦为京城闺房中的笑柄。故而生了几分怨气。如今想起来,沈南意只觉得自己太蠢太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