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少尹化为虚影退出京兆府，等身影再次变得凝实，却已是另外一副模样。　　他来到一座马车前，没有犹豫，登上了车厢。　　“大人。”

马车上，身穿棕黑色布衣的马夫已经等候多时。　　杜苍听点了点头，指了指皇宫的方向，说道：“走吧。”

马车上路了，里面的杜苍听却没有闲着。　　他掀开车帘，欣赏着满地的桃花，一时间竟是看迷了眼。　　马夫赶着马，提醒道：“天凉，大人还是把帘子放下来的好，不要冻着了。”

杜苍听闻言只是一笑，放开了窗帘，问道：“现在的李鹤应该已经把千度救出来了吧。”

马夫点头，“影卫传来消息，他们已经在回锦衣卫衙门的路上了。”

“那样我便放心了，记住，我一进宫，你就离开，切勿落下什么东西。”

“大人，您……”马夫欲言又止。　　“这是干我们这一行的命啊，十年前我本来就应该死了的，是林大人为我们开辟出了一条生路，保全住了我们。”

杜苍听惨然一笑，历史上有哪一位执金都督活过四十岁的？他今年虽然才二十六，说不定也算是活得比较长的呢。　　马夫沉默，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我记得你是林州人吧，那个地方不错，虽然最近遭了灾，但寒冬总会过去，盛开在冬季的花朵只会在寒冬下更显幽芳。”

马车停下，原来是到地方了。　　“我不在的日子里，还请多保重。”

说完，杜苍听自顾自地下了马车。　　马夫喃喃自语，“再见了，大人。”

顺着熟悉的官道，杜苍听轻车熟路地走进一处宫殿，见到了眼眸低垂的永泰帝。　　“来了？”

永泰帝没有睁开眼睛，只是轻轻吐出了两个字。　　杜苍听作缉，“微臣王深，参见陛下。”

永泰帝仍然没有睁开眼睛，“是户部尚书王深，还是执金都督王深？还是说，你根本不叫王深。”

杜苍听没有回话，或者说他自己也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他本来的名字叫什么，早就已经忘了。　　对方的沉默很漫长，永泰帝也不恼怒，嘴角一扯，指了指身前的垫子说道：　　“坐。”

杜苍听坐下，听着永泰帝的自言自语。　　“朕想不明白，想不明白啊，为什么连他都要背叛朕！”

前任执金都督林泽真的是一个很厉害的人，他变法维新，只为扫除朝堂沉疴，开创一个真正的盛世。　　对自己忠诚，对百姓有一颗赤子之心，这两点比什么都重要。　　或许这也是自己看重他，将执金都督位置交给他的原因吧。　　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永泰帝将对方当做自己的交心朋友，心里认定对方能协助自己，开创出一个万世太平。　　直到有一天，永泰帝发现林泽奉予百姓的赤子之心，远超对自己的忠诚……　　他问林泽，百姓与自己谁更重要？　　林泽想都没想，只是回了一句：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这很符合林泽这个人的性子，但不符合自己的。　　“王深，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带着锦衣卫暗线回到朕手上。”

“荣华富贵，美人豪奢，你要什么朕给你什么，封侯拜相，名传千古不在话下！”

永泰帝死死地盯着眼前中年男子，似乎只要对方说一句不字，就会陷入万劫不复。　　杜苍听缓缓抬头，与永泰帝对视，面色平静。　　“陛下何故着急。”

永泰帝起身睨视，“锦衣卫数千暗线遍布无极帝国九州八极，如今十年过去了，朕甚至不敢想象你们蜷缩在暗处的这些年到底干了什么。”

“你说，朕能不急吗？”

杜苍听嘴角一扯，“陛下多虑了，我们可是一直心紧着陛下呢，包括太子殿下也一直想念着您呢。”

太子……　　永泰帝面色一变，语气也不复平静：　　“他现在在哪里？”

杜苍听摇头：“微臣不知。”

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　　永泰帝自然不相信，却又拿对方无可奈何。　　毕竟自己想要的东西还在他身上呢。　　他低沉着声音说道：“执金令，在哪里？”

杜苍听仍旧沉默不语。　　“王深，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林泽的下场，你想与他一起成为千古罪人，遗臭万年吗？”

王深依旧沉默不语，油盐不进。　　永泰帝气极反笑，“看来你是当真想死……”　　不等他把话说完，他身旁的大太监微微俯下身子，低声说着些什么东西。　　永泰帝闻言，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杜苍听，说道：“找人看着他，朕等等就回来。”

金銮殿。　　群臣坐在席位上窃窃私语，不知道在议论着什么东西。　　“王大人，你说陛下这次忽然开启朝会，是为了什么。”

户部侍郎低声询问自己的上官，希望能从他口中得知一些答案。　　“王深”笑了笑，摇头道：“我可不是内阁那群大学士，怎么可能知道这些东西，或许是陛下身体不佳……”　　户部侍郎急忙捂住对方的嘴，“王大人，您这是什么话！”

“王深”急忙开口：“口误，口误……”　　姗姗来迟的永泰帝没有端坐在高台，而是找到内阁首席，孙空竹。　　“孙空竹，为何急忙让朕召开朝会？”

孙空竹愣住，“不是陛下您让我们来这里的吗？”

永泰帝闻言也是一愣，随即意识到了什么，猛地回头往百官队列的方向看去，却发现了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王深？他怎么会在这里？　　王深与永泰帝对视，没有丝毫犹豫便踏出队列，猛地喊道：　　“微臣王深，弹劾兵部尚书、工部尚书、刑部尚书廖升离、内阁大学士房重……齐王以及……”　　说了不知道多少人的名字后，王深抬头直视高坐皇椅上的永泰帝，重声说道：“陛下！”

……　　锦衣卫衙门。　　“不能审讯他？”

李鹤指着地上的卯兔，而后问道。　　张行刑摇头，“不行。”

李鹤难过，他还指望能从对方口中获取些情报呢。　　“就算能审讯，也问不出什么东西的。”

张行刑见李鹤垂头丧气，安慰道。　　“无常司有很多阴狠的秘法，有五成是对外，剩下五成都是对内。”

李鹤瞬间明悟，无常司能操纵那么多杀手，靠的肯定不只是从小到大的思想控制。　　就在二人交谈之际，杨达走进来说道：“李鹤，赵大人找你。”

赵大人找我？　　虽然心里不解对方找自己多为何事，但李鹤还是回道：“我现在就去。”

说完，他看了眼地上的卯兔，再次开口：“就算审问不了，至少也能关个几年吧。”

“这倒是没问题，也不用担心无常司为此撕破脸皮。”

张行刑点头肯定。　　毕竟已经没有什么脸皮可以撕破了。　　李鹤走进衙门办公房，看到了面色难看的赵清武。　　“赵大人。”

见到李鹤，赵清武难看的面色才略显精神了一点，说道：“陛下找你进宫谈一些事情，你先准备一下。”

李鹤闻言，心里一紧。　　要知道自己身上可是有执金令的，那可是永泰帝做梦都想收回的东西。　　自己这才刚拿到执金令，对方就立马召自己入宫，这里面真的没有猫腻吗？　　李鹤大脑疯狂转动，甚至思考过京兆少尹欺骗坑害自己的可能。　　见李鹤表情一阵变幻，赵清武安慰道：“我知道你可能没怎么跟陛下单独相处过，但他脾气还是不错的，切记不要提起十六年前的事。”

闻言，李鹤心里一凛，又忽然想到自己身前这位大人可是混迹官场数十年的老油条，于是问道：　　“赵大人可知陛下这次传唤我的原因？”

赵清武深深地看了李鹤一眼，而后说道：“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在林州做过的事了？”

在林州做过的事？　　李鹤猛地想起自己好像确实立了几个大功。　　“陛下这次召你入宫，很可能是想要提拔你，甚至想让你再入官场。”

再入官场？　　李鹤疑惑，他本来就不是做官的料子，这件事永泰帝也知道，为什么赵大人会说对方要让自己再入官场？　　“赵大人的意思是？”

“我没有意思，你心里所想跟我本人没有任何关系。”

李鹤：“……”　　他本以为赵清武跟孔明灯那个老东西不一样，有问题是真会回答，没想到对方居然也是一个潜在的谜语人。　　“李鹤，你要记住一点，凡事不要冲动，切记！”

赵清武郑重其事。　　李鹤愣住，不知道对方这句忽然的劝诫是什么意思。　　“卑职受教。”

……　　京城皇宫。　　李鹤站在养心殿前，等候永泰帝传唤。　　天气寒冷，外面更是下起了鹅毛大雪。　　李鹤脸上没有表示，心里却已经骂起了人。　　说好了让我来找你，自己却又闭门不见，真是矫情。　　过了大概有一刻钟，李鹤拍掉了貂裘上的积雪，看向宫殿大门。　　一位身穿雪白炼气道袍的老人走出，在雪中漫步，竟颇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　　国师雪漫天。　　李鹤仍然记得在杀掉邱力庸后，这位国师有为自己说过好话，所以他对这素未谋面的国师心存些许好感。　　“国师大人。”

雪漫天点了点头，不知深意的看了他一眼，而后离开了宫殿。　　国师走后不久，一个太监走出，说道：“进去吧。”

李鹤点头，他早就不想站在门外淋雪了。　　进入温暖的宫殿，永泰帝侧躺在一只木椅上，面色发白，唇舌青紫。　　李鹤在来的路上就听到不少人窃窃私语，聊的大抵是陛下在刚刚的朝会上病倒，差点驾崩的事情。　　这种事他心里自然不信，但是一路走来听得多了，自然也就信了。　　毕竟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但他没想到永泰帝病的居然那么重，就好似真的要死了一般。　　李鹤心里一惊，轻声道：“陛下？”

永泰帝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而后对旁边的太监说道：　　“大伴，扶我起来。”

大太监眉头皱起，却知道对方脾气，只好将他扶了起来。　　李鹤这才见到了永泰帝的全貌，心里更是吃惊。　　本来头发乌黑、精神矍铄的永泰帝，已经变成了一个头发花白、老态龙钟的小老头儿。　　“李鹤？”

“陛下，臣在。”

永泰帝看向李鹤，露出微笑，“你想不想再次入朝为官。”

声音虚弱，却仍然带着威严。　　再次入朝为官？真被赵大人猜中了？　　得知永泰帝传唤自己的目的，李鹤心里的大石头也终于落地。　　万一对方真是冲着执金令来到，那可能有一百条命都不够李鹤死的。　　所以赵大人说的冲动，指的是让我应下永泰帝的要求，回朝堂上当官吗？　　李鹤似有所悟。　　虽然自己确实不想回朝堂，但皇帝开口，自己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若是陛下需要，微臣愿为国效力，为陛下尽忠！”

永泰帝笑容更盛三分，连连道好。　　“李鹤，你不会后悔今天所做出的决定，我保证你会成为下一个内阁首席！”

李鹤惊讶，心里疑惑对方是吃错了哪门子的药，居然觉得自己有资格做那帝国首辅。　　莫非是病过头，开始说胡话了？　　李鹤心里不禁怀疑起来。　　见李鹤明显不信，永泰帝也不恼怒，依旧是一副和善的面孔。　　“你在林州立下了不少天大的功劳，按理当赏，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当锦衣卫指挥使。　　李鹤当然不可能那么说，锦衣卫指挥使可是一品高手，吹口气都能灭杀他的存在。　　思来想去，李鹤实在不知道要什么了，说道：“能为陛下尽忠就已经是对我最大的赏赐。”

“油嘴滑舌。”

永泰帝自然看出了李鹤的思考状，完全不相信对方说的胡话。　　“你先下去吧，等等赏赐会派人送去你府里的。”

李鹤点头，一溜烟就离开了宫殿。　　待到李鹤身影不见，永泰帝的表情逐渐转向阴沉，眸子里写满了杀意。　　回家的路上，李鹤忽然想起还有一些过年的吃食没有准备好，便往东京城的菜场走去。　　过几天就是春节了，到那时可没什么摊贩出来卖菜。　　还不到菜场，刚踏入东城的李鹤发现这里已经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分外热闹。　　每隔一个呼吸，围观人群便会响起一阵叫好声。　　李鹤疑惑，拉着一个看热闹的路人就问道：　　“老哥，这里是什么情况，怎的会如此热闹。”

那路人见李鹤面生，而后带着兴奋的语气说道：　　“第一次来菜场？大家聚在这里还能是为了什么，当然是来看砍头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