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啊，不，爹，你今日来找我，应该不是专程来试我身手的吧！”

云天站在回廊的柱子后，看不清他的脸，只是从他口中飘出这样一句话。每次谈正事，他就会自然而然把对老爷子的称呼改为爹，然后整个人瞬间变得严肃。老爷子站在不远处的回廊边盯着柱后的黑影叹了口气，转而看向头顶的月亮，并没有回答儿子的问题，而是说了一句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嘿嘿，今日的月儿竟然这般圆了，真快。”

老爷子说着，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居然有些陶醉。“是呀！三日，居然过得这么快。”

云天自然而然的接口，才发现与老爷子平心静气的说句话，并没有以前想的那么难。“老爷子，我们两父子，从来没有这么平心静气的说过话吧！”

云天学着老爷子的样子抬头望月，说了这样一句话。“是呀！好久了呢！都十多年了吧！这十多年来，我日思夜想，却始终想不通，为何打小便跟我亲近的儿子，会突然在13年前一夜变样，见我如同见到鬼魅。讽刺，天大的讽刺。”

老爷子说完，自嘲的笑笑，转而看向云天。“我娘，究竟犯了什么错。”

云天思索再三，终究还是问出了这句足以让老爷子性情大变的话。此刻，他低着头，高悬一颗心，忐忑不安的等着老爷子那通劈头盖脸的臭骂。等待的日子很漫长，约摸过了两分钟的光景，老爷子没说一句话。平静，出乎意料的平静，平静得让云天害怕。他悄悄抬眼，就迎上了老爷子满是怒气的眸子。“其实，其实……你不想说的话，也可以不说的。”

那声音弱弱的，云天觉得有些不像自己，却分明从自己的嘴里飘出来。“这，不是你的真心话吧！”

老爷子死死盯着云天，仿佛要用眼神将他穿透。云天看着老爷子那深邃的眸子，拼命想躲。临了却发现老爷子已经扶住了自己的肩，自己压根避无可避。于是他低着头，表示默认。“嘿嘿，家门不幸，我云霄更是福薄，居然娶了这样一个不守妇道的人做妻子。我云霄待你不薄呀！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为什么？”

老爷子情绪激动，将拳头一下一下砸在结实的柱子上，柱子纹丝未动，他的手却开始流血。云天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临开口却发现自己压根没有发言权。是呀！他能说什么呢？积年的恨，在老爷子心里根深递固，并非他三言两语可以平息。而这三言两语出口，又无可避免的有了给母亲开脱的嫌疑。而母亲对老爷子的背叛，又是那么真切的存在人们的记忆里。除了沉默，他现在好像真的做不了什么。“本来是不想告诉你的。有一个不守妇道的母亲，我怕污了我儿的好名头。可是没想到，我居然还是错了。我苦守这个不是秘密的秘密，最终又被这个秘密所害，居然伤了我俩的父子情分。也罢！反正你早晚要知道，索性我今日便茶壶倒豆，一股脑把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都数给你听听。”

老爷子说着，在回廊的长椅上坐了下来。云天看了老爷子一眼，也坐到了老爷子的旁边。“你对你现在的娘亲，一直挺记恨的吧？”

正当云天以为老爷子要向他讲述自己的娘亲如何如何不堪的时候，老爷子突然问了这样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这一下云天彻底愣了。在公共场合，他对这个后妈一直客气，恭敬。他在她面前，成功扮演着孝顺儿子的角色，连下人们都挑不出毛病，老爷子又是听谁说的。老爷子这句话，让他很郁闷，相当郁闷。“臭小子，你别忘了，我可是你的老爷子。你肠子里有几根弯弯绕，我能不知道。”

又被猜中，又被猜中了，云天这样在心里感慨着突然觉得自己这一言不发的状态实在是危险。因此他觉得，自己确实有了说点什么的必要了：“你别听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人乱嚼舌根，什么跟什么呀！根本没有的事。”

云天为了让老爷子相信，强作镇定，微微侧了身子，看向老爷子。“嘿嘿，唯恐天下不乱？还说对你二娘不记恨。我看不当是记恨，还存在极大的偏见呢？”

老爷子重复着那句“唯恐天下不乱”，又想起了妻子苏梦凝今天下午在将军府门前说的话，越发觉得苏梦凝的担忧很有道理。“好吧！我承认，我对二娘是有偏见。可那是因为因为……唉，反正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我堂堂七尺男儿，还至于跟她计较。”

云天想说因为苏梦凝精心设计，诬陷自己的娘亲李府家丁有染，话到喉咙又觉不对，因此慌忙改口，并未说出心中所想。老爷子玩味的看着云天，很明显是捕捉到了这一漏洞：“因为什么，怎么不往下说了。其实你不就是想说，是你二娘设计陷害，诬陷你娘跟娘家一个家丁有染，才导致你娘亲丧命吗？”

老爷子说着，脸上又带了自嘲的笑。云天本来挺想问老爷子你是怎么知道的。可是想了想，其实也没必要问了。老爷子知道自己心中所想，其实自己应该感到欣慰才是。毕竟，这起码能充分说明，在自己傻傻的认为这个府中除了嬷嬷再也没人关心自己的时候。这个被自己叫做老爷子的人，其实还在暗地里悄悄关心着自己。老爷子似乎对云天此时的安静配合很满意，因为只有这样，他才有勇气把自己想说的话统统说出来。“你二娘，其实她也是个苦命人，她心眼不坏，对府中人也挺好的。不过有一件事，我并不想瞒你。处置你母亲，我并非单凭你二娘所谓的捉奸捉双，将军府众仆人有目共睹。其实，从你娘进府的那日起，我就知道，我一直都知道，我给过她机会的，我不想，我真的不想，可是，她却不知道珍惜。其中固然有你二娘设计的成分，可是她为什么要去，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呀？”

此时老爷子的情绪再度失控，拼命摇着云天，眼角居然流下泪来。云天一动不动，任由老爷子摇着自己那快散架的身体。平日里那个威严的大将军，已经不在了。此时的他更像是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在外面受了欺负，便回家对着自己的父母使劲哭，等哭得累了，便靠在父母的怀里沉沉睡去。云天看着靠在自己身上呼吸均匀的老父亲，脑中突然浮出一句话：“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