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乱的船队里。逐渐拉长的巨木阴影在这一刻化虚为实。它变成了真正的巨木。万层巨浪被掀起。大喇叭似乎在此刻失了声，看样子是被倒下的巨木砸了个粉碎。尸骨无存。但仅仅这样是不够的。无论如何，那只楼船是承载不了这样沉重的压力，就像是从天而降的一根巨大指头，极为随意地敲打在船身上。尽管看起来真的很随意，但惨烈的结局却并不随意。狂击而起的层叠浪花纷纷落下，发出稀里哗啦的声音。也恰好遮挡住了甲板上那群大秦士兵们的视线。视线被遮住，但并不意味着任何信息都传不出来。“救命！”

“快扔绳子！”

“来不及了！”

“船……”“跳海！快跳海！”

楼船上再一次响起极为恐慌的声音。声音很微弱。但却意外地传入了众人的耳朵里。围观的大秦士兵们，脸色变得愈发难看。莫衷一是。于是……当这层巨大的水幕褪去之后，接下来发生的一切才真正出现在众人的眼前。楼船的甲板被倒塌的巨木彻底击穿。不！不是击穿，而是断裂。若是苏风此时依旧戴着竹蜻蜓在天上飞的话，从俯视的角度便能看得清楚……那艘失去桅杆的楼船已经断裂了一半。就像是人徒手撕碎的玩具。汹涌的海水似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极为猛烈地朝着船身中间的巨大裂口里灌去！无数翻滚的浪花伴随着阵阵咕嘟咕嘟的声音在楼船的周身泛起。这当然不是真正的浪花。而是海水灌入之后，空气从船舱之中被挤压出去而产生的气泡。这艘楼船……要沉了。此时此刻，最安全的地方俨然变成了最危险的地方。嘭！甲板上，船舱的舱门被人从内里一斧子劈开。舱里进水的情况极为严重。很可能已经有不幸者罹难。很快，一个面部被无数发丝遮住，看不清长相的大秦士兵冒出了头。他的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把斧头。看样子刚刚在船舱底下逃命的时候，便是用这把斧头凿开舱门的。没有废话一句，那名大秦士兵只是甩了甩脸上的水，便迅速出了舱门。有了出口，便有了光。即便只是黑云里隐隐雷动的电光。但那也是光。有光的地方便是希望。于是……有一人便有两人，有两人便有三人，有三人便有众人。根本不需要过多的引导又或是摸索，无数名如刚才那般一样披头散发的大秦士兵们轰然而出，就像是排着的一条长龙。才刚刚从舱门里钻出，但对于他们来说便已经是劫后余生。尽管整艘楼船下沉的速度极快，但由于船只本身便足够大，吃水量足够深，所以海水还未淹没甲板。可即便是诸如沉船这样的可怕危机，在刚刚从船舱里逃出的那群大秦士兵们眼里，却遭到彻底的无视。或是有人呈现出一个大大的‘大’字，四肢摊开，躺平在甲板上，任由雨水打在自己的脸颊；或是有人随意地找了边边角角便斜靠了下去，贪婪地呼吸着这来之不易的新鲜空气，想必方才被水淹得不轻；又或是有人干脆半跪半蹲在舱门口，面无表情地望着眼前海水不停地朝着楼船裂口里疯狂灌入的场面。听着耳边袍泽们的疯狂喊叫，那群刚从船舱逃出的人们显得分外平静。但也分外的格格不入。特别是这种时候。“船是不是……”“要沉了？”

沉默了良久，一名大秦士兵这才像是刚刚回过了神。他望向身旁那名瘫倒在地袍泽，下意识地喃喃道。问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半跪半蹲在舱门旁，那名平静望着楼船裂口的家伙。才堪堪从船舱这种地方出来，肺正火烧得厉害，多吸吮几口新鲜空气都来不及，哪里有功夫搭理别人？理所当然……瘫倒在地的那名大秦士兵没有作声，只是象征性地望了一眼涌入楼船的海水，又望了一眼问话的那个家伙。他平静地点了点头，便不再理会。两个刚从死里逃生的家伙像是呆头鹅似的，神经短路得一塌糊涂。这是在逃命呢！装尼玛的淡定！可偏偏越是这样，偏偏越是如此，这两个憨货的目光里却越发透露出难以言喻的平静。一个瘫着，一个颓着……视线所望向的方位却是出奇的一致。一会儿向左撇过头，望望那群正在海水里挣扎的袍泽们；一会儿又将目光移到右侧，嘲弄地看着在甲板上来回奔命的家伙。脸上的嘲弄与讥讽之色似乎越来越深。果然是……一群白痴！他们似乎下意识地这般想到。整个世界仿佛都从这两名大秦士兵的眼中彻底剥离开来。很难形容这种诡异的优越感是从何而来，特别是出现在这两个随时都会被海水淹死的普通人身上。但却实实在在发生了。曲高和寡的时候，惺惺相惜的人可能就没有几个了。于是……他们的目光不再望向那群疲于奔命的白痴们，而是下意识地互相望向了对方。狂风卷积着乌云，一只海燕在乌云里拼命振翅。连海燕都知道逃命，更何况是人？值得一提的是　……此二人的目光里没有那一只海燕。所以直到现在还没有展现出半点逃命的意思。他们平静。平静得让人头皮发麻。替这两个找死的憨货发麻。二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船……”“要沉了。”

也许是吸吮了足够的空气，那名瘫倒在甲板上的大秦士兵甲平静且认真地说道。另一名半跪半蹲着的大秦士兵乙沉默了片刻，旋即点了点头：“唔……”“是啊！”

“船终于要沉了。”

“真踏马的不容易呢。”

但话音刚落……大秦士兵甲平静的脸上便露出了几分异样的愁容。“船都要沉了……”“大家都在逃命，为什么你还是杵着不动？”

他挑了挑眉头，有些不解地问道。大家都在逃命跟我有什么关系？船沉了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士兵乙用眼角的余光下意识地瞥了两眼身旁人。“你自己为什么不跑？”

他平静地问道。沉默了片刻，士兵甲冥思苦想了一会儿：“跑也是死，不跑也是死，算了吧。”

“先发会儿呆再说。”

士兵乙点了点头：“还是继续发呆吧。”

啪！啪！正当此时，一阵极为响亮的巴掌声音骤然惊起！“发什么呆！”

“不要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