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间潮湿的巷墙上爬出湿藓。 暖风并不眷顾单薄的身体,划过时反带起瑟瑟发抖的颤意。 捂着还泛着酸疼感的肚子,任由点滴的雨水浸染破损灰的校服,垂头的高中生靠着墙慢慢地坐在湿鹿鹿的地上。 疼痛逐渐转化为更深的不甘,让她紧握起拳头。 残酷的校园法则的具象化的体现,是软弱者担当苦难。 出头鸟承受更烈的报复。 身边是被打开的提包。写有字迹的卷纸散乱在地上,沾染地上的脏水,浸出让人心生不适的棕污色。 被主人无比珍惜的笔记本此刻却倒扣在地上,留用书写的横线间布满垢物。 因留有少年式短发而常被错判性别的的女孩喘息。 接着不自觉开始回忆。 ——起因是在几日前放学时所乘大巴车上发生的事件。 隶属贫家子为多数的学校,坐落东京远郊,属出名的垃圾公立,自然有三教九流者鱼龙混杂。 所谓严格校规自然成了被视若无物践踏的纸律。 一日,女同班鼓囊囊的手提包引起了车上几个高年级学生的注意。 未成年人渣们刻意发出夸张而好奇的侃问声,强行从女孩手中夺走包裹,在对方竭力阻止的动作中打开,掏出一个模样幼稚的、一看就知是超市活动免费赠品的便当品。 在愣了片刻之后,这些平日里为非作歹惯了的混账们便肆意发出不加掩饰的嘲笑声。 “我说,你是上小学的孩子吗?”
“看这图案,哈哈哈哈哈!我家小学还没毕业的妹妹都开始嫌弃这种玩意幼稚了……” 少女本可以置身事外地和其它低头不作声的学生们一样当个旁观者的。 但她却更明白一个道理:有一些事情,是绝对不能拿来开玩笑的。 而若因此涉及到对人格的冒犯,那更是十恶不的罪行。 对方人多势众。她没有能力对这种行为给予惩戒,但她依然觉得,应该站出来做些什么。 所以—— “停手。”
当时这么说着的她挡在那几个高年级生的面前,伸手指向一旁那双眸已被泪珠完全填蒙的同窗。 “把包还给这位同学,你们不能不经允许就擅自去拿走别人的东西。”
仗义执言时,有很舒畅的感觉。 但代价很快也随之而来。 “哈?你算哪根葱。还有,现在的小鬼都是这么和学长说话的吗?”
“没礼貌的东西!喜欢耍帅是吧?”
“咋,想来一手英雄救美啊?”
为威作福惯了的人会被一切忏逆惹怒。 其中身形最高的一个高年级生伸手向头发,想揪住又一次被错认成男学生的少女。 面对着风雨欲来的恶意,女孩没有退缩。 她先一步地伸出手,掐住了对方的脖子。 然后在对方暴怒的攻势来临之前,提前伸出拳头,狠狠击在了对方的脸颊上,就像那敢于当车的蝉娜。 奇迹是很少发生的,少女也很有自知之明。 她不是超人,也非大力士。 她只是个不出彩甚至有那么点弱小的普通学生。 所以,在停车前,虽然少女给了那些人很多下,但她也被围着打了一路。 她的腹部被拳头光顾,身体翻滚到大巴车的每一个角落,甚至滚到避之不及的学生们的脚边。 所有人都看见了,但所有人都只能假装看不见。 有几个坐在后座的学生向她投来尊重的目光,却在犹豫之后没鼓起站起来伸出援手的勇气。 只有巴士司机匆匆拉下手刹,膛目怒吼着过来分开两方。 可他却只中止了初阶段的战斗。 之后,顺其自然,她被盯上了。 二阶段的后续便发生于今天清晨,在眼前的小巷。 她成为了新的用于发泄恶意的玩具,寡不敌众地面临所谓“教训”。 只不过这次再没有教职工来帮她了。 肚子、脸、背…… 所有易被击打的部位均被光顾。 此时的她只能抬起手臂,尽力挡住那朝脸踹来的脏鞋底。 手掌上灼着有火辣辣的擦伤感。 今天这次无意义的英雄行为只会本就处于学园底层的她带来更多的麻烦。 她已经被盯上。 或许,将取代那个常害羞地低下脑袋和她打招呼道早安的女同窗,成为新的受害者。 但她不后悔。 人有一些必须坚持的底线。 不论如何,她做到了问心无愧。 如果身体里还有剩下的力气,她甚至还会握紧拳头。 就像现在。 被揪着领子沿着墙拎起来,面前蹦出张浮显恶意的丑陋脸庞。 领头的高中生摆着自以为是的器张表情,嘴里宣告着自以为是的训话。 “弱智。”
以极低的音量自语一句,一声不吭的少女吸口气,汇聚起了全身的力气。 “啊?”
似乎把呢喃误当成服软,对方脸上浮现器张的得意,把脸凑过来似想听清被欺凌者吐露的服软话语。 似乎想从中得到什么扭曲的成就感。 于是,少女主动闭上双眸。 全身的力气汇聚在突袭的下勾拳。 然后,少女听到了上下部分的牙齿嘎啦碰撞的声音,还有粹不及防的惨叫。 非常解气。 但之后,自己的下场应该更惨。也没关系。 她做好准备了。 闭上眼睛,顺势靠墙蹲下,螨缩,埋住头抱住脖子,准备迎接新一轮的狂风暴雨。 可这次,却并没有等来想象中的打击感。 “?” 少女懵着抬起头,然后睁大眼。 面前的场景已不知何时完成了逆转。 刚刚还揪着她领子的最高大的领头人已在随行者们震惊的眼神中被另一个更显魁梧的身影单手拎到一边。在她抬起脑袋的瞬间,更是转为抓控住后脑勺操纵着那满是红绿痘的额头撞上了另一侧的石墙。 “啊!哇!啊!”
好几下。 显然是猛烈到让人头疼欲裂天旋地转的撞击,以至于草草几下,那原本凶神恶煞的脸便皱着眉,鼻下流出欺软怕硬的黏液。 提拉着未成年人渣的的青年人脸上是淡定的微笑,他眯着眼睛。 承接出礼貌而客气的问询语:“疼吗?”
“疼、疼...” “诶,疼就对咯。”
然后,重复抓后脑的操作,对上墙。 “咚!”
“啊!”
“咚!”
“哇啊!鼻子!”
“咚!”
“妈妈!”
直到鼻涕液混着泪水在墙上画出了一副抽象画,身负着背包的青年人也依然保持了得体的态度。 “现在呢,还疼吗?”
“不、不疼……” “嗯?”
他一歪头,立刻又给人吓得一蹦哒。 “疼!疼!”
“你到底是疼还是不疼?又说疼又说不疼的,我很难做啊。”
“啊……” 待面前高中生的大脑彻底机,青年人才甩垃圾一样地将他往前一丢。松开手的瞬间,此人已放弃了思考。 只“哇啊”哭喊着跌坐在了地上,一个劲地傻哭,再没之前那跋扈的器张样。 狼狈不堪。 前后反差实在是太过惊人,以至于原本已经做好挨揍准备的女孩愣了好久才回过神来。 她将视线转移到中途的这个来者的脸上,却发现青年人已朝这边投来了目光。 平静的眸中透出欣赏与赞许。 泛着让人直觉安心的亮光。 …… “铃木桑,演绎的很真实呢,刚才阻止霸凌的那下可真帅气,差点就连我都要动心了!”
音响监督微笑颔首,今天的录制效果非常赞,也多亏了眼前这位声优的演出。 “哪里哪里,都是您指导的功劳才对。”
玲木达央礼貌鞠躬,“我只不过是按照您的讲解跟着表演。”
“哈哈,我也只是在刚刚休息时稍微简单提了一下而已,能理解意思并表演出来还是你个人的天赋和能力够强……”音响监督大笑着挠头。 接着他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样,补充上一句,“嗯嗯,当然其他人表现得也很不错!”
“对了,要不待会儿大家都去喝两杯?刚好附近有一家我很熟悉的居酒屋……”玲木达央提议道,旋即转头看向刚刚与自己演对手戏的新人。 “内田桑,你要不要一起去?”
玲木达央柔声询问道。 “……这就不必了,其实我不怎么会喝酒的。”
内田真理摇了摇手。 “哎呀,放心,那边的鲜榨果汁也很不错,还有烧鸟串,味道非常赞的!”
玲木达央热情招呼,似乎准备一定得拉上她去才行。 内田真理轻轻叹出一口微不可闻的气息,转头看向身边刚刚“霸凌”了自己的男孩,悄悄在底下戳了戳千原。 刚刚结束“妈妈”、“哇啊”的奇妙演出,还在消沉捂脸的少年终于转过头看她。 明明在剧中还在对她武力相向,可现实里少年却朝现在的内田真理比出一个大拇指点赞的手势。 【跟前辈们打好关系很重要!】 ……可我其实是想让你帮忙拒绝的啊! 内田真理感到很头疼的摸了下脸颊。 就在这时,终于有一个声音能替她解围了。 “对了,内田桑,悠马君最近的工作状态很不对劲,麻烦您平时多费心督促一下。”
刚刚饰演最初那位被欺凌的女学生的早间纱织清了清嗓子,目光严肃的看向内田真理。 她用非常严厉的前辈口吻诉说道:“不管他最近发生了什么,但我认为求助于事务所的前辈提供人生道路上的辅导其实挺有用的,能找到不少可借鉴的经验参考。”
“同时,作为悠马君在生活中非常亲近的人,我希望内田桑你能再加以监督,好让他不要荒废精力与时间在其他无用的事上。”
早间纱织神情严肃的说。 “明白,我会注意的。”
内田真理点点头,态度无比恭敬,“我今天回家以后就好好教训他。”
“啊,悠马君是……?”
玲木达央不禁诧问。 “是我的弟弟。”
内田真理微笑解释,“平时我得回家替他准备晚餐,还请原谅不能答应您的邀请……真是抱歉!”
“要照顾弟弟啊……内田桑可真是温柔。”
铃木达央礼貌夸奖。 他似乎还准备多说两句,但内田真理抬头看了一眼室内的挂钟后,立刻表现出一副十分慌乱的表情,点头鞠躬着急忙道别。 看着踩着轻快脚步走出房间的内田真理,玲木达央耸了耸肩,旋即又转头看向房间内的其他人。 “大家待会都有空吗?”
玲木达央微笑问。 零零总总的。 有刚巧愿意下班后一起走的,也有因为其他原因而拒绝的。 早间纱织默默的看着房间内好似非常融洽热闹的气氛,站起身礼貌的鞠了一躬离开录音室。 “不是我说啊,内田,出门在外就是要和其他人多打好关系……”少年正说着话,却不想被身边的女孩嫌烦似的,直接把一根棒棒糖拆开外包装塞进了他的嘴里。 “唔唔——” 糖果是今天出门时候千原给她的,现在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从可爱的粉色钱包里掏出几枚硬币,塞进售货机的投币口,内田真理稍稍迟疑了一下,想了一会儿后,又选择按下了酒精饮料的按钮。 “喝吗?”
蹲下身,从出货后取出罐装后,内田真理转头过来看着刚刚还跟个老妈子一样在指教自己的年下前辈。 半举着饮料在他面前晃了晃。 “待会要是醉了我来背你回去怎么样?”
内田真理歪头补充道。 少年摇头。 这么丢脸的事情要是让其他人看到,千原先生估计会社死的吧…… 于是嘴角挂着嘲笑年下前辈一口倒酒量的微妙笑容,内田真理便按下了碳酸饮料的按键。 “嘛嘛,我知道原宝你是想着为我好,但是我也是经过了自己的考虑才打算拒绝的。”
内田真理将刚出来的快乐水递给年下前辈,“不必像个老妈子一样……而且都说了,在年纪上我才是比你更大的欧内酱!”
“好,我明白了。”
少年点点头。 他低头又看一眼手里的快乐水,瓶盖是刚刚被拧开后又拧上的状态。 “话说,内田,你很喜欢喝这个吗?”
少年下巴扬了扬,朝她手上的酒精饮料罐头示意。 “一般吧……”内田真理微微一怔,旋即摆摆手笑了起来,“告诉原宝你一个秘密怎么样?”
“能不能别喊这个称呼,太奇怪了……”少年并不掩饰自己的那份羞耻。 “嘛嘛,没办法,太可爱了,一时没忍住。”
内田真理掩着嘴,笑声依旧。 “那我还是继续喊你‘千原前辈’了哦~” 内田真理歪着头,脸上的坏笑看起来就像只狐狸。 在晃了晃手里罐内的液体后,内田真理啜饮一口,舒缓心中的奇妙情绪,而后咽下喉咙。 口感很顺滑,气泡、果味与包装上标注的龙舌兰酒味混合,此刻少女的呼吸中,她的气息就夹杂了这种味道。 “千原前辈。”
“嗯?”
转头看向看向自己的年下前辈,内田真理点点头,换上一副郑重的口吻。 “我很喜欢喝酒的哦~” “?”
还没等少年反应过来,内田真理已经继续说下去了。 “烦恼的时候会来一罐啤酒,就像那种看到自己喜欢的棒球队输了的时候会来上一口……”少女缓缓的叙述着,又低头喝了一小口,哈出淡淡的酒气,扑在千原的鼻尖。 “这样的事情,就算是现在住在我楼下的你也不知道对吧?”
少年点点头算是回应。 看着那双明亮澄澈的眼眸,内田真理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看,就算现在住的这么近,其实有一些事情也未必了解……”少女顿了一下,“例如我背地里到底有多黑暗,多像死宅,这些你都不知道对吧?”
“这个倒是知道的,毕竟悠马时不时会跟我偷偷提你的事情,例如以前他提醒你去上班,结果敲三十多次门都不起床的事情也讲了。”
少年颔首,语气自然。 “那还真是感谢他了呀……”内田真理笑容微僵。 阔别许久,想要回家一趟省亲,顺便杀亲弟的念头又来了。 “咳咳!”
少女用力的咳嗽,试图打破自己的那份尴尬。 “总之,你看,其实很多事情是和光鲜的外表不一样的吧?”
“嗯嗯。”
千原认可的点头,示意继续。 “就像有的人看上去清爽帅气,可谁知道他心里想的又是什么呢?”
内田真理纤细的手指在半空中虚指。 少年举起手里快乐水,拧开盖子,没有直接倒入嘴里,而是想了想。 “你是在说刚刚的铃木桑吗?”
“差不多。”
内田真理不置可否的点头,“我总感觉他社交状态时的演技蛮高的,很会骗人。”
少女说着,注意力却又回到了男孩身上。 没法比,完全不如千原前辈单纯可爱…… “千原前辈,你的性格我是知道的,所以在这里特地叮嘱你一声,对像悠马、还有那位铃木一样的人还是得多留个心眼。”
就是说啊,总感觉这样的千原前辈会更容易上其他人的当。 尤其是现在这种毫无戒心,跟自己相距都不过半条手臂的情况下……换作其他人,说不定加把劲,多吹几口气就能用酒精迷晕带回家了。 内田真理低头看了眼手里的酒精罐头,又想了下待会的工作,只能在心里遗憾的否决了这么捉弄男孩的心思。 将手里已经喝完的罐头扔进垃圾桶里,少女转过头对千原说道:“对了,我待会还有工作……所以今天就不能陪你一起坐电车回去啦,真是抱歉,这次要让千原前辈一个人回家啦!”
“好,了解。”
千原点点头,又想了想道:“晚上想吃什么记得待会发我讯息说一声。”
“所以说,我一直觉得原宝你真像人妻啊……”内田真理感慨,“也还好你不是女孩子,不然这个世界就真的要完了。”
旋即她看着男孩满脸诧异,就差没把问号写上面的表情,又忍不住想笑出来,但为了形象考虑,还是赶紧背过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 不过,内田为什么要说铃木桑的社交演技很高,很会骗人? 少年忍不住挠了挠头。 “大概是闻到了同类的骗子气息吧……”早间纱织看着堵在路中间的少年无奈叹出一口气,然后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又补充了一句。 “我也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