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宫孟恒宇方一踏进朝阳宫正殿的大门,便是迎面砸来一个通体莹白的玉杯,“嘭”的一声碎裂成许多块,热烫的茶水溅起来,沾湿了他的鞋面。“跪下!”
一声尖利的怒喝劈头盖脸的砸过来,他抬头看过去,容妆华丽雍容高贵的女子一脸盛怒的望着他,双颊艳丽绯红,宛若二八年华的少女。但他却知道,母后那般神色,已是怒急。孟恒宇眉梢一挑,神色虽然还未变,但是眼底已经浮起了一丝不耐和不悦。然而他还是敛了袖绕过地上的一滩水渍走进去,顺从的跪了下来,请安道:“儿臣给母后请安!”
“你倒是越发的出息了!”
也不叫他起身,盛装红颜的皇后手中又是一个精致的杯子狠狠砸到地上,冷声怒斥。“儿臣不明白母后的意思,还望母后明示。”
他的声音依旧是平平淡淡、和和气气的,皇后最受不了的就是他这副温吞的性子,眉眼一瞪就是一副盛怒的模样了。身旁的婢女侍琴拉了拉她的衣袖,小声提醒道:“皇后娘娘,别动怒,注意您的身子。”
皇后冷眼睨她,不悦的撇了撇嘴,下一句话已经是极力压抑了怒意,道:“告诉母后,你到底想做什么?明明给你安排了和宁家千金的那门婚事,你非要自作主张去娶慕家的丫头!还闹到你父皇面前去了,你是脑子进水了是么?慕家不过区区商贾之家,能和家世雄厚的宁家相提并论么?!再说了,慕家眼下摆明了就站在那个贱种的身后,你还非要把自己也搅进去,是想气死你母后吗?!”
说着说着,又忍不住提高了音量。膝盖下面是坚硬的白色大理石地面,硌得生疼,孟恒宇眉头微皱,动了动腿,才说道:“母后,这件事我自有主张,您就别管了。”
“你说什么?!”
皇后闻言,当即就从座椅上跳了起来,“啪”的一声一个耳光就甩到亲生儿子的脸上,“没心没肺的东西!本宫生你养你到这么大,是撞门让你来和本宫作对的么?!毛还没长齐呢,你能有什么主张,要是坏了大事,你就永远也别想坐上皇位!”
孟恒宇沉默以对,低垂的眉眼下是极力隐忍的怒意和痛心。侍琴见状,知道再争执下去局面怕是不好,便小声哄着皇后道:“娘娘,殿下都这么大了,也该有自己的注意的,您就先听殿下说说吧,万一真是个不错的计策呢?”
皇后向来听侍琴的劝慰,闻言便狠狠的吸了几口气,重新坐回去,道:“你说,你到底在盘算些什么?如此任性妄为可不像是本宫亲手培育出来的儿子。”
“回母后的话,儿臣没在盘算些什么,想要迎娶慕云薇是因为儿子喜欢她,想和她过一辈子,没有别的原因了。”
“……喜欢?”
皇后惊愕不已,随即冷笑,“喜欢值几个钱!这天底下有多少婚姻是因为喜欢才促成的?简直是笑话!你是本宫的儿子,本宫又岂会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就凭慕云薇那副白痴的模样,怎么能吸引的了你!别想瞒混过关,说!”
侍琴见他颜色未变,紧咬着唇的样子像是恨了心不肯再说一句的,忙劝慰道:“二殿下,皇后娘娘身子不好经不得发怒的,您就和娘娘说实话吧,别在惹她生气了,母子之间哪里有那许多的顾虑和猜忌呢?”
“连个下人都知道的道理,你却不知道,这么多年的仁义礼智都喂狗了吗?”
皇后在一旁冷言冷语的嘲讽。“母后……”他低声叫道,也不反驳她的话,但是面上已经蒙上一层寒霜。笼在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孟恒宇自认脾气向来很好,也对自己的自制力感到骄傲,但是近来母后却能够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他的极限。心疼母后是一回事,他可以做到母后很多怪异的要求,比如,从很小的时候起就努力学习,在众皇子之中脱颖而出让父皇青眼相看;比如,带上面具生活,与众兄弟面上亲和而却从不深交;比如,从来不在母后面前表露自己的真实心意。因为母后这些年都过得很苦,所以他心疼母后,只希望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满足她,却并不是要连自己都抛弃掉!“废物!一说你就低头不吭声,这副性子怎么能做天下之主!”
皇后见他又是低头做出乖巧的样子来,心底里却又如何不知道他有多么不满,毕竟是自己的儿子,没有人比她更了解他了。“太子不过就是个草包,老三又是个不管事的,如今朝堂之上,就老四能和你一较高下。他娶了慕家的女儿本来就添了一大助力,你舅舅他们好不容易才把脏水泼到太子身上,连老四都知道隔岸观火,你却非要引火上身!喜欢谁不好,偏偏要去招惹姓慕的,这么久的努力都要化成泡影了你才甘心是吗?!”
皇后怒极攻心的叫骂,声音刚落下后便是一阵猛烈的咳嗽,听着声音都觉得撕心裂肺的疼。“母后身子不爽,儿臣就先告退了,改日再来请安,母后且安歇吧!”
他低着头说完,半弓着身子就退了出去,从头到尾没看过皇后一眼。以至于,听到他略微沙哑的声音后皇后脸上突变的神色,他都没有看见——那是一个可怜的女人、不被儿子所理解的母亲,最无奈的时候透露出的哀戚之色。衣袂消失在门外后,皇后还紧紧的盯着门外的方向,目露期盼。染成火红色的修长指甲在她繁复华丽的凤袍上掐出难看的褶皱来,皇后紧咬着压根在不至于腿软跌倒。然而良久过后,她期盼的人终究是没有转身回来,皇后终于支撑不住的身子一晃,险些就要倒下。侍琴眼疾手快的扶住她,哀叫了一声,“皇后娘娘!”
“扶本宫去躺会儿……”她低低的说道,听不出什么情绪来。侍琴唤来宫娥将她搀扶到内间的卧房躺下,又打了热水替她擦拭过后,才遣退了几名宫娥。“侍琴……”她方要离去,却听皇后颤巍巍的叫唤,又忙退了回去,听她疑惑的说道:“本宫、本宫是不是做错了?”
“娘娘,您要保重身子,别跟殿下计较了。这个年纪的人,总是会对情爱之事格外看重的。谁年轻的时候没有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呢?”
她却没有应声,空洞的双目中似乎浮起意思迷蒙的雾气来,红唇轻启,却是一声悠长绵延的叹息:“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皇后娘娘……”一行清泪从她颊边滑落,皇后无甚力气的摆了摆手,“你下去吧。”
侍琴不敢多言,躬身退了出去。她刚放下帘子转身,却被突然出现的人下了一跳,惊觉过后就要下跪行礼,却被来人阻止。来人扬了扬下巴示意,侍琴回头看了眼珠帘后面,才小声回道:“回皇上的话,皇后娘娘累了,刚歇下。”
皇帝带着她走向外间,坐下之后才压低声音问道:“二殿下来过了?”
侍琴艰难地点了点头。皇帝却并不说话,只是一手撑着下巴看着珠帘后隐约起伏的人影,面带忧思。“好好伺候皇后,别的心思都收敛些,否则,朕不会叫你好过的。”
半晌,皇帝突然说道,侍琴被惊了一跳,瞪着眸子看他一眼,随即又反应过来太过失礼,便立刻跪了下去,小声告饶:“皇上饶命!”
“记住朕方才说的话。”
站起身来,神色收敛,他又是那个朝堂上指点江山、威严无比的一国之君、天下帝王。“别告诉皇后朕来过了。”
低声嘱咐后,脚步声渐行渐远,仿佛刚才那个面露忧思的人,根本不存在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