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画本来和孟恒礼二人把酒言欢,正说这些近日里帝都最热闹的事情,忽的婢女来报李秀宁来了,她眉毛一挑,随即轻轻笑了一下对二人告辞。因着婢女跟她说话的时候是伏在她耳边小声说的,孟恒礼与慕云蘅到没听见,听她说要离开一下,也没多问,点点头便过去了。弄画弄雅间出来的时候,小心翼翼的掩上门,这才勾起嘴角挤出一抹冷笑来,眼里全是一片冷凝和不屑。李秀宁,都要嫁人了却还不消停,那你就莫要怪我不留情面了!她步履款款的顺着楼梯下来,便见袭月在并不算角落的地方朝她招手。弄画理了理鬓角飞扬的发丝,动作轻柔婉约的走了过去,行进间不时路过相熟的客人,她笑着打了招呼又说了几句讨好的话,这才慢慢的走了过来。李秀宁听到袭月的话时便将目光投注在了弄画的身上,见她不紧不慢妖妖娆娆的走过来,态度散漫,心下不禁浮起一丝恼怒来。但她知道,这个时候切记不可浮躁的,弄画和她的关系素来就不好,如今自己这也算是登门求助,到不能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来平白惹人厌烦了。弄画走到她们跟前,李秀宁从椅子上站起来,略一福身,道:“弄画姐姐。”
若说弄画是带着强烈的敌意和鄙夷过来的,此刻也着实被她这一声“姐姐”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了。李秀宁素来端着一副清高的模样,十分看不起她们这些勾栏院里的人,仿佛把她们当做垃圾一样的嫌恶。而且因为孟恒礼的缘故,两人几乎可以说是想看两厌的。今天莫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么?弄画冷笑着朝门外看去,夜色渐浓,早已不见了阳光的影子,路边白雪在灯火通明的映照下,还是一副蔚然生光的样子。这天,也不像是下了红雨的吧?弄画测过眸子,视线落在李秀宁身上,漫声说道:“哟,这可真是奇了!李小姐堂堂将军府嫡女,身份高贵,奴家一介勾栏贱婢,怎么当得起小姐这一声‘姐姐’?倒真是折煞奴家了!”
弄画的态度也在李秀宁的意料之中,听弄画这样嘲讽的说来,她并没有怎么恼怒,只是努力维持着脸上的微笑,淡然的说道:“秀宁冒昧前来打扰,是有一事相求,还望姐姐成全。”
袭月在一边撇嘴,“呵,堂堂李家大小姐居然也会有求于人的么?这倒是我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了!”
李秀宁面色一僵,却目不转睛的望着弄画,等待她的回答。弄画勾唇一笑,朝袭月投过去一个略带责怪的眼神,而后才对李秀宁说道:“李小姐别见怪,我这妹妹就是这样口无遮拦的,若是那句话得罪了小姐,还望小姐海涵才是。”
李秀宁忙到不敢。弄画:“奴家知道小姐此番前来是为了何事,不过嘛,也不是奴家要做这个恶人——子卿他现在正……”“礼亲王他果真在这里?!”
李秀宁倒没想到自己运气真的这般好,她来这里也不过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只求无愧于心!天可怜见!她在心中虔诚的祷告着,看着弄画,“那麻烦姐姐替我引路,秀宁有重要的事情想要和王爷商量!”
她言辞恳切,弄画转了转心思便知道她所求何事——李秀宁的心思她比谁都清楚,如今城中闹得沸沸扬扬的不过两件事,这其一便是李秀宁高调拒婚一事。弄画莞尔,笑得格外明媚四射,口中却带了些惋惜的说道:“奴家心知小姐为何事着急,不过……我想小姐这一趟怕是要白跑了。”
李秀宁惊道:“这是为何?”
弄画故作惋惜的说道:“小姐与奴家都心仪子卿,但小姐可知道、子卿他心在何处?”
见李秀宁木然的点头,她继续说道:“以前,是那人嫁了别人,子卿心灰意冷,这才游戏人间,你我二人也只不过是……只不过如今那人似乎有回心转意的趋势,子卿自然全副心力扑在那人身上,又哪里会有时间有精力来理会你我呢?”
她说完,偷觑着李秀宁愈见苍白的脸色,心中忍不住得意的笑起来,面上却还是装出一副惋惜的模样来。李秀宁比她更早认识孟恒礼,自然知道弄画口中的“那人”是谁。只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慕云蘅竟然是这样水性杨花的女人!再联想到前不久慕家发生的事情,李秀宁心中更是惊惧的不能自已……该怎么说她现在的情绪,惊愕、震撼、惶恐、不安……都不能完全的描述。她紧张的呼吸都开始紊乱,心脏狂跳不止,手心也跟着冒出丝丝冷汗来,后背上一阵一阵的发麻。李秀宁几乎就要这样绝望了,然而若是她此刻放弃,就那么认命的嫁人,她会后悔一辈子的吧?!“我不相信!”
她瞪着双眼,斩钉截铁的说道。然而这句话中有多少力度,却是她自己也无法肯定的。弄画轻蔑一笑,早就预想过这样的结局,前面那番话不过是为了趁机打压她,若是她能知难而退,自己也就不用再安排下一步棋了。若是她不知死活,那就别怪自己狠心了!弄画冷声道:“奴家好言相劝,李小姐却当是忠言逆耳,奴家别无他法,只能带小姐上楼见一见子卿。只不过,见到什么样的情形,小姐若是不能承受打击,可别怪奴家没有提醒才是。”
李秀宁冷静的摇头,此刻她也回过味来,知道弄画前面这番话是故意羞辱自己的,当下只当什么也没听过,双手掐着自己的手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弄画见状,也只是冷笑了笑,便道:“那小姐便跟奴家上来吧。”
李秀宁依言跟着上楼,一路上,她心跳越来越快,身上的汗也越来越多,不知道是这弄月楼里空气太窒闷了还是自己太过紧张。当弄画站在一道门前的时候,李秀宁的呼吸都有那么一瞬间的停滞。她听得分明,里面的欢声笑语她再熟悉不过了!曾几何时,这样欢快的笑颜和欢乐的笑声是她夜夜噩梦的根源,每每看到那少带着女如花的笑颜站在他的身边,她心中无数次的羡慕过嫉妒过,多么希望那个人能够是自己,多么希望、哪怕只有一次,那个人对自己展现出那样的容色来?!“嘭!”
李秀宁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心痛难忍,泪盈满眶,她本来是打算离开的。然而脚步刚动,手却不受自己控制似的,用力的推开门,惊扰了里面把酒言欢的一对璧人。慕云蘅是惊讶的,李秀宁、她怎么来了?今天倒真是巧了,随性出来散步,却不料遇到这么多古人。她正欲起身,孟恒礼却先她一步站了起来,漫步走过去,站在门边,神色平静的看着李秀宁,闻声问道:“秀宁,你怎么来了?”
“……”她张了张嘴,却没能说的出话来。若是前一刻,她还能安慰自己,弄画所说的那些,不过是为了羞辱于她。而如今呢,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李秀宁在心中大声的问自己,你要如何继续欺骗自己?!其实他的心,一直都在那人身上,从未对旁人展露过分毫!而你,李秀宁,你凭什么认定他会帮你,凭什么有这样的自信?!弄画站在一旁不轻不重的一声冷哼,彻底击垮了李秀宁,蓄在眼眶的泪水终是不受控制的掉了下来。“子卿……”她柔声呼唤,愁肠百结的音调里满满都是委屈。孟恒礼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眼泪震住了,上前拉着她的手问道:“秀宁,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慕云蘅也听到了声音,快步走过来,只见李秀宁无声的哭泣,满脸哀戚的神色似乎很是绝望。她下了一跳,脑海中闪过一种可能,惊得她浑身一颤。慕云蘅暗叫糟糕,她、她这莫不是误会了什么吧?!然而李秀宁的面色再见到她之后陡然一转,却是带着怨毒和鄙夷的,这让慕云蘅着实有些不解。自己哪里得罪她了?孟恒礼见场面僵住,正想开口打破僵局,然而李秀宁却挥开他的手,退后几步,冷声道:“秀宁冒昧打扰两位了,抱歉!”
她说罢,转身就走,脚步毫不迟疑。走廊里,一时间安静的吓人,而只剩下李秀宁的衣袂破空之声,和她的背影一起,渐渐远去。慕云蘅最先回过神来,道:“三哥,李秀宁她、她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啊?”
孟恒礼转头看着她,眉间扬起一丝苦笑——误会的人,又岂止是李秀宁。“哎呀!她找你是不是为了那件事啊!”
慕云蘅惊叫一声,上前拉着孟恒礼的袖子,急声道:“三哥,你快去追呀!”
“追?”
孟恒礼倒是不懂了。虽然天色已晚,然而李秀宁却是帝都女子中少见的武功高强之人,再加上李家的势力做后盾,这帝都里也没谁敢不知趣的打她的主意。他到不明白,自己追上去有什么意义?弄画一听慕云蘅让孟恒礼去追李秀宁就有些着急了,忙插话道:“李小姐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慕姐姐你就不用担心了,走走走,我们继续喝酒去!”
说话间,一手一个,拉着二人重新回了雅间里。弄画热情的替三人斟满酒杯,举起杯子,笑着说道:“我们三人今日一聚也纯属偶然,实在是缘分,就让奴家奉上薄酒一杯,咱们为这难得的缘分干一杯可好?”
孟恒礼自然而然的拿起了酒杯,一饮而尽。慕云蘅看着弄画的神色,彻底回过味来了,她之前就听说这两个女人为了孟恒礼一直相争不下,如今看来,弄画要比李秀宁高端多了!起码孟恒礼总来她这里,而却不怎么搭理李秀宁,不是吗?想到这里的时候,她面上就带了意思不悦,沉默不语的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她今晚喝了不少的酒,虽然前世她的酒量还行,却也架不住这里纯度这么高的酒,此刻已经有些薄醉,面颊微微泛红。放下酒杯,她便站起身,冲着弄画冷笑道:“天色已晚,云蘅就先告辞!”